「皮皮!回來。」他低聲地大叫,真為它的安危捏把冷汗。事到如今,他只好跑進去瞧瞧究竟。
※ ※ ※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的,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那個長髮女郎背對著他,輕輕地、溫柔地摟著皮皮,連串細碎的語音極其優雅的寂蕩在室內。
「皮皮,你還在這裡?真好,我好想念你。」她的側臉清晰地展現他面前時,他只覺得肺中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被抽乾了般的炙熱。
「紫玉?」他聽到自己語氣中的顫意,但是激動的他無暇去在意這個小缺陷。
她聽到聲音詫異地抬起頭。「呂先生,你還住在隔壁?」
「嗯。」他仔細打量著她。三年的時間並未在她身上造成太多變化:頭髮長及腰、略為清瘦的臉龐有種隱隱的哀傷意味,她變成有著成熟風韻的少婦了。
「你先生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他禮貌地問,好奇地張望著室內。但是室內沒有其它的人,客廳中一隻中型旅行箱孤伶伶地躺在那裡。
「安德去旅行了,只有我自己回來。」紫玉看著地板,手仍不停地撫摸著皮皮,僵硬地說。
沉默突然地降臨在他們之間,呂希晨兩手反插在褲袋裡,有些不自在地瞪著她看。
她有些不一樣了,是他剛才所沒看出來的;晶瑩的眼中仍然深遂有神,但原先那種有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坦白及好奇,已經被一種謹慎的內斂之色所取代。以前總是輕輕上揚露出淺淺微笑的唇,現在卻是抿得如此緊,她不快樂!他在心底告訴自己,但隨即被自己貿然下結論嚇了一跳。
「是不是我心底希望她的婚姻不順利呢?」他自責地捫心自問,愧疚地看著她。
「我……你大概很累了,我先回去了,皮皮就讓他留下來陪你吧。」他說完揮揮手離去。
她在門口叫住他。「謝謝你,呂先生。」
他露出一個微笑。「還記得嗎,我是你的朋友,叫我的名字,呂先生、何小姐的,相當煩人也很見外不是嗎?」
紫玉綻開一朵微笑。「不錯。謝謝你,希晨。」
他凝視她的笑靨約五秒鐘後才回過神來。「你知道嗎?你應該多笑笑的,比較像以前的你。晚安,紫玉。」
「晚安,希晨。」她在他背後緩緩地開上門。
希晨吹著口哨向家的方向前進,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自己的腳步輕快了起來。過了好久,他才發現自己正對著夜空中模糊的星光傻笑,察看四周沒有別人之後,他才放心地朝著村口的小店走去。
紫玉看著皮皮撒野似的在室內竄跑著,這是它用以表示高興或快樂無比時的方法。
她將皮箱拖到臥室內,攤在床上,一打開皮箱映入眼簾的就是安德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是那ど的健康,笑得有如五月微風般的和煦、友善,這是他病發前的最,一張照片。
她拿起相片在燈光下仔細地端詳他,淚水忍不住地一顆顆滑落在相框鏡面上。雖然安德已經走了快半年了,她對他的思念卻沒有絲毫的減輕。
「安德,你現在好嗎?聽得到我、看得到我嗎?」她將相片捧在胸口,低聲地問。
回答她的只有皮皮的悶哼聲,她淚眼迷濛地望著整潔的室內。這裡的一切都曾是她親手所打理的,可是在與安德共度他生命中最後的八百多個日子後,這裡竟然令她陌生了起來。她摟著皮皮,眼淚更是一發不可收抬的流個不停。
※ ※ ※
三年前結完婚,他們就在安德的堅持下匆匆赴美。到美國後她才明白為什ど安德會那ど急著回美國,因為他的伴侶——一個叫亞力的男人,已經病發接近死亡的邊緣了。那時普遍用以治療愛滋病的藥物如AZT和DDI雖然有某種程度的效果,但病毒可以迅速改變而使這些藥物失效。正當此時,耶魯大學的科學家卻發現一種可以抑制愛滋病毒繁殖的藥物:NEVIRAPINE。
這種新藥的發現帶給安德和亞力極大的希望,但是在等待藥物正式用於人體實驗的漫長時間裡,亞力卻熬不住對死亡的恐懼而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在亞力的葬禮上,聚集許多他們所謂的圈內人,那時紫玉可以深深的感受到他們的悲哀和無奈。安德病發時,她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卻仍為安德的日漸消瘦和衰弱而心驚膽跳。
倒是安德,認命的他為了要補償紫玉,經常帶著她到處旅遊,或是安排她去上短期課程,參加研究計畫。
「我不要你把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在她一再拒絕後,他憂傷地說:「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死亡對我而言只是遲早的事。你盡量不要和外面的社會脫節,我死了你還是要活下去的。如果因為我而使你和社會失去連繫,就算我死了也必然是心懷愧疚的!」
「安德,我可以看電視、報紙的。」她心疼地說。
他頑固地搖搖頭。「我指的是人。紫玉,我知道你心裡還在惦記著那個人,你應該告訴他真相的。」
紫玉聳聳肩。「多說何益?安德,他只是我的一時迷戀,可能他現在已經娶妻生子了也不一定,我又何苦去吹皺一池春水,再掀波濤呢?」
剛到美國時,在一次閒聊中,紫玉向安德全盤說出心中對呂希晨的仰慕,從此之後,安德老是提及要紫玉在他死後再回台灣向呂希晨說明這樁婚姻的原委。在他的想法裡,自認只是借用紫玉一段時間的朋友,而非她的丈夫,(原文遺失)
妻之實。
安德死後她像吉普賽人般的東飄西蕩,四處旅行流浪,她就是不敢回台灣。害怕面對至今仍不清楚安德死因的公婆及自己的父母,更害怕面對他——呂希晨。
李正民夫妻至今仍相信安德是死於癌症,紫玉不忍破壞他們心中安德美好的形象,所以只含含糊糊地說他是癌症。她的公婆雖難抑喪子之痛,但仍一再地要她節哀,並且要她把握機會,為自己找個新的伴侶。她的父母則痛惜她年紀輕輕就守寡,在父母殷殷期盼之下,她終於回到這塊她生長的土地。她故意搭晚班飛機回來,沒有通知任何人她的到來,只想好好的整理自己的思緒。她的房子一直都保持得很好,當初出國前,是安德堅持要保留這棟木屋的,或許是他冥冥中已經先預言了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