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菊由於太過驚訝小主子大清早的怪異,並沒有發現兩人間的波濤暗湧,還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拿著抹布擦地板上的水。
櫻寧不卑不亢地立在那裡,身體略為僵硬。
緩緩回靠到舒適長枕上的少年沒有再開口,一雙冒火的眸子卻死死地瞪著她。
華麗緞被下的雙拳握得死緊……只有這雙手的主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頭,有多恨!
她、欺、騙、了、他!
僵持了一會,櫻寧覺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向這位小侯爺解釋一下,正欲開口,匆聞外頭一陣腳步紛亂,一群人如流水般頃刻之間湧進了屋子。
她立即收回了解釋的念頭,向後退了退,低調地站在了幕簾邊,佯裝沒察覺到少年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從少年的角度看過去,少女那微仰的尖尖下巴、修長的雪白玉頸,勾勒出一抹優雅且孤傲的弧度,彷彿有一股不自覺的藐視意味,看在眼中,自然越發惱羞成怒。
她騙了他!拿他當傻子一樣耍,竟然還瞧不起他?
真是豈有此理!
少年此時氣得只差用眼睛在櫻寧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後者卻全然不知,只坐壁上觀,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剛進屋的那幾個人來。
最先進來的是個年近四旬、穿著朱紅綢緞長袍的胖男人;接著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裡都能灑下一片脂粉味兒的妖嬈少婦;這兩人身後還跟著神情小心的白鬍子管家、「望塵軒」的執事王嬤嬤,以及額頭冒著細汗的郝管事;再往後,就是滿臉緊張不安的荷香和平安。
那肥胖男人面大如盤、滿臉橫肉,體型大概有郝管事三個大,第一個衝進來的是他,口裡大呼小叫地喊著「小侯爺」的也是他。
可笑的卻是,第一眼不是看向床上的少年,而是色瞇瞇、直勾勾地盯著櫻寧瞧,但轉眼在看到那張粉臉上大煞風景的胎記後,心下就暗自生起郝管事的氣來。
實在想不明白,那一板一眼、謹慎小心的郝管事,怎麼有這本事能找來一個,頭一眼能令人眼睛一亮、第二眼就能教人生厭的醜丫頭來呢?
妖嬈少婦倒是掩飾不住的滿臉高興,一雙媚眼兒有些輕蔑、又有點自我感覺良好地掃了眼站在幕簾前的少女。
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這話沒錯兒,可漂亮的、卻有缺憾的東西就還不如那平凡的呢!何況是跟聲色俱佳的自己比?
這一想越發覺得有優越感,女人扭著細如水蛇的腰肢來到床畔,滿臉關切地伸出尖尖玉指,就要去摸少年的額頭,「啊唷,小侯爺這是怎麼了,病了嗎?發不發熱?還是心裡不舒服了?快跟艷姨娘說說……」
少年正眼也沒瞧她,只將頭一偏,躲開她的手,厭惡地冷說了聲:「滾開!」
那艷姨娘討了個沒趣,臉色不由一僵,下一秒又訕訕地笑道:「瞧這孩子,不僅長得像侯爺,連這脾氣倒也是差不多呢!」
眾人心裡一陣好笑,老侯爺生得五大三粗,小侯爺卻是相貌俊秀,明明是隨了自己的娘親;再說,老侯爺是個直腸子,小侯爺心眼兒卻比世人都多,這艷姨娘可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艷姨娘請坐吧,這麼早早地就過來了,還沒用早膳吧?荷香,你怎麼還愣著?還快給艷姨娘和舅老爺倒兩杯茶來。」
荷香應了聲,趕緊去倒茶。
櫻寧見那王嬤嬤一反昨日見自己時的傲慢刻薄,對這位艷姨娘十分的慇勤,又是佈置座椅、又是親自奉茶,不禁暗想,這艷姨娘大概是雲萬里的姬妾,雲萬里的孫子厭她,倒也平常。
這時,老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侯爺,是不是新來的這丫頭不合您心意、得罪了您?」
少年不說話,只睨了對方一眼,冰冷的眸光又很快落到櫻寧臉上。
那眼神有恨、有惱、有怒,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看得膽子本來就不大的郝管事心驚膽顫,也趕緊站到老管家身邊,對少年打了個揖,小聲問:「主子若是不喜歡這丫頭,小的就把她領走了,等再找著合適的送過來。」
少年還是不吭聲,郝管事進退兩難,不知道這小主子心裡究竟打著什麼算盤。
「哎哎,既然小侯爺不喜歡,剛巧我那裡缺人手,不如就讓這丫頭到我屋裡頭去吧!」舅老爺適時地冒出來,「雖然醜了點,不過另一邊臉還算能看,大不了讓她天天戴個面紗啦……」
艷姨娘嘴裡的一口香茶沒含住,「噗」地噴了出來,接著笑得花枝亂顫,王嬤嬤也陪著笑,唯有郝管事心下暗道不妙。
滿府裡誰不知道這舅老爺一向好色呀!仗著是去世老夫人的遠房外甥,好吃懶做、游手好閒,一把年紀了不好好成家立業,每天盡朝青樓鑽,府裡的丫頭們也不怕他,膽子大點的當著面就連諷帶刺,他竟也不覺害臊,只當打情罵俏了。
可這櫻姑娘不是府裡的家生奴才,沒個人撐腰,看樣子人又樸實溫順,小侯爺孩子心性,還不解事,頂多就是搞些惡作劇出來,若是真去了舅老爺那邊,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是誤了這姑娘一生啊!
「怎麼會呢?」
幸好,郝管家耳裡傳來少年冷冷的聲音,不禁鬆了口氣。
第4章(2)
臉色不大好的小侯爺總算開口了,眾人見他扯唇笑了笑,才慢慢道:「這丫頭我很喜歡,就讓她留在這裡吧!」
他的語氣和笑容,莫名地令櫻寧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像是被蛇盯住的感覺。
不過寥寥半月,櫻寧就開始身體力行地懂得,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前幾天還好,小侯爺照常進宮去上學了,後來聽說自己視為兄長的聶家公子從邊關回京了,歡天喜地地蹦躂著就不見了人,之後幾天不是住在聶府,就是在宮裡晃悠、參加各種宴會。
剩她與荷香、繡菊,三人每天收拾完屋子,就在長廊下坐著,做做針線、聊聊府裡的事兒,很是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