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實美好,是沒有人願意記得舊日傷害的。
可是,也有人知道,再平靜的水面下,同樣會有洶湧之時,甚至那些看起來越平靜無波的地方,隱藏的殺機便越加可怕。
少女輕輕地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那掛著「內館」二字的匾額,略一思忖,便抬步朝內館走去。
內館裡人滿為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站或坐,等著僱主挑中自己,簽得一紙契約,在這和平盛世裡,仍是有人需要謀一份差事、找一口飯吃的。
許是鴻運當頭,剛坐下沒兩分鐘,內館裡間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趾高氣揚地走過來,點卯似地指指點點,邊挑人、邊吆喝:「你、你,還有你……過來!喂!那個小姑娘,說你呢,不是找事嗎?是就快過來!」
坐在少女旁邊的一個大嬸一臉羨慕地推推她,「小姑娘,你運氣真好,一來就被選上了,快去呀!」
站在一旁等著差事的男男女女也無不一臉羨慕,宛如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元寶,正巧砸在她頭上了。
少女有點受寵若驚地問大嬸道:「大嬸,敢問這是……」
大嬸悄悄道:「姑娘聽過軒轅侯嗎?那就是侯府的人,每個月都會專門過來選人進府裡做事。」
軒轅侯?
少女聞言微怔,輕輕地抿起唇角……那真是巧極了。
軒轅侯府的馬車與之前所乘的馬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裡面空間不僅寬闊,車裡還鋪著舒適的青緞坐褥,黛紫色的布簾輕垂,簡單又不失富貴。
少女和另外兩個婦人坐在鬆軟的榻子上,懷中小小的包袱裡比先前多出了兩張紙,一張是與軒轅侯府剛剛簽訂下的契約,另一張是蓋有官府印章的戶籍。
契約上的時效是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應該足夠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個東西了吧?
那姓鄭的人,在與大叔聊天時提及許多新事舊聞,宮內宮外、皇親國戚、舊臣新貴,她知道了現今在朝堂,戚太師一家最受寵幸,瑛王仍然深受天子忌憚,不得不在軍中依仗皇后苻氏的娘家,這番那般,無非是權力之爭、利益之爭。
唯有那一句,是她最感興趣的。
姓鄭的說:「前幾年,工部景大人因為修皇陵被滅了九族,不知連累了多少人,丟官的丟官、抄家的抄家,像禮部的葛侍郎、內閣的蘭大學士都貶了官,那倒罷了,一日為官,就得時刻當心頭上的烏紗帽,可那些個皇商、內侍,還有宮裡的御廚也莫名其妙跟著倒了楣,就教人鬧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了……」
「咦?御廚?」
「是啊!我以前在城東那片當差,有位在御廚房管事的,姓裴,為人很是仗義,後來聽說也捲進去了。」
「哦,後來呢?」
「裴家人下落不明,宅子也教官府查封了,後來被聖上賞給了軒轅侯府,如今是侯府的產業了,這京裡頭,能跟太師府和苻家相提並論的,恐怕也只有軒轅侯府了……」
長睫微垂,少女斂去眸中的點點淚意,纖細的手指用力抓住手中包袱,抓得很緊。
被高歌頌德的天子,比起做事鐵腕強硬的祖父、碌碌無為的父親,其實,性格陰沉多了,私下裡,他並非像世人所說的那般仁厚,而是對異己不動聲色地打壓、迫害,甚至趕盡殺絕,還暗中派被稱為「鬼影」的大內高手,在民間捉拿流亡的前朝余孤……這一切,不過做得較隱蔽罷了。
然而,死亡是唯一真相,終會令人察覺被精心掩蓋住的虛假,最終看見浮華後的血淚。
有一些人,無聲無息地死去了;還有另外一些人,依然享有錦衣玉食的生活,管他誰家當皇帝,依舊是富貴榮華。
例如,軒轅候府。
軒轅侯雲萬里,是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親兄弟,開國功臣,欽封「軒轅侯」。
昭文太后早逝,身為太后唯一的親弟,現在自家的外甥坐穩了江山,自然而然是皇恩浩蕩了。
她裴櫻寧多麼慶幸,這般的機緣巧合,能夠讓自己聽見那番對話,彷彿暗夜裡的一盞指示燈,指引她知曉方向,應該往何處去尋找自己要找的那樣東西。
軒轅侯府位於驪京城的中心位置,侯府內白玉為牆、琉璃瓦為頂、紫檀木柱,十分華麗。
府內風景更是怡人,一眼望去,假山瀑布、小橋流水,以及盛開的各色修剪整齊的花叢,時節正值初秋,花朵開得奼紫嫣紅,結果的小果子紅的、綠的、黃的、紫的,顆顆飽滿、纍纍成串,一派好景致。
一進府,櫻寧等人就被那管事領著去見了白鬍子的老管家,開始分派各自的工作,分到的人就跟著不同的管事走了,最後剩下她一個,還沒等老管家開口,從外頭突然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瘦長身材,外表看上去和氣謙遜,卻一臉苦瓜樣,後頭還跟著個小廝,小廝十四、五歲的年紀,明明長著一張挺機靈的臉,卻也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這苦瓜跟茄子兩個似乎正為什麼事傷腦筋,老管家一看到兩人,趕緊問:「怎麼樣?郝管事、平安,小侯爺肯吃飯了嗎?」
「哪肯呀!」那姓郝的管事唉聲歎氣,「說沒胃口,這都一整天了,什麼都不吃。」
「而且剛才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咧!」叫平安的小廝愁眉苦臉。
老管家一聽也急了,「請蔣大夫看過了?」
「看過好幾次了,惹得小祖宗發飆,蔣大夫也不敢露面了。」
「這可怎麼得了!老侯爺才離京幾天,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照顧好小侯爺,可是小侯爺每年一到生辰就……唉!算了,我還是先去看看。」
老管家帶著一幫管事急急忙忙地走了,剩下發愁的郝管事和平安,以及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櫻寧。
「平安呀平安,你說怎麼辦?」郝管事歎氣,「看樣子咱們的差事,這回可不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