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我自己來。」雖然躁熱,可也沒法子了,她抓過薄被蓋至頸下,雙手小心翼翼接過鷹雄手裡的磁盅,埋頭喝湯,喝得好專注。
半晌,他面容抑鬱,靜靜地道:「招弟,是大哥拖累了你。」
埋在盅裡的小臉猛地抬起,將東西往榻邊另一張矮凳上一擱,她轉回面對他,小手擰緊薄被,嚴肅而認真地啟口:「大哥,你怎這麼想?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咱們是……是結義之情,你不記得了嗎?」在昭陽鎮那一年,你、你寫過一張復簽給我,上頭四句話:肝腸如雪,意氣如虹,金蘭之義,天地同終。我受傷,大哥心中難受,若今日受傷的是大哥,試問……招弟心裡何嘗不痛?」她歎了聲,一手悄悄地、大膽地按住他的,眸光如泓,「我若陷危急,相信大哥一定會捨命相救,若換作是你,招弟也一樣會做自己該做的,拚命護你,成全金蘭之義。如今大哥卻來提拖累之事,是否瞧輕招弟?不認我這個義妹了?」
「招弟,我沒那個意思!」他急了,反掌握住她。
「你明明就是。」沒來由地一陣委屈,她眼眶發熱,喉頭又緊又澀又疼,小手掙扎著想要抽回,他卻握得緊了,這舉止早超出兄妹之情,卻渾沌不知。
「那些人是塞北馬賊,兩個多月前,我與朝廷一支兵勇合作,壞了他們不少買賣,還逮到馬賊頭子,餘下的四處逃竄,這回,他們已盯上我,想將我除之而後快……」他歎息,繼而道:「我總是將週遭的親人朋友帶進危機裡,他們因我受傷、甚至喪失生命,我這樣的人,實該孤獨一個,不能再累了誰,你說是不?」那聲音低而啞,沉沉地,帶著顯而易合的苦澀。
「不、不!」招弟急急否決,無視頸上疼痛,強調地搖著頭。
「這世上沒誰該孤獨一個,你說這些話,說、說你拖累我,其實恰恰相反,是我拖累你……我武藝不如你高強,沒法兒助你一臂之力,受人圍攻時,你還得分神護我……我、我……」兩顆豆大的淚珠掉出眼眶,心裡好難受好難受,她硬撐著一股氣,聲音卻支離破碎了。
「我想……我總是、總是比不上你、你那位義妹的……是不是……」也不知還能說什麼,她唇癟了癟,趕忙垂下頭,眼淚大滴大滴地掉在被上。
瞧那模樣,聽那言語,鷹雄一顆心絞得死緊,想也不想,手致扯,將她整個人帶進懷中,緊緊抱住。
「你這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麼!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死?正是因為我啊!」他聲音沙啞、痛楚萬分,雙臂箍住她,把她的小頭顱按在胸膛上,彷彿想將那柔軟身子揉進體中。
這樣的擁抱,結結實實地,聽著一聲聲強而有力的心鼓,鼻中儘是熟悉氣味,她還求什麼?悄悄歎息,她放任自己,軟綿綿地偎在他懷裡。
「大哥……把事情前因後果告訴我,好不好?在往溫州的小船上、在臨水的雙人塚前,你瞧起來總邵麼憂傷,我想追根究底,想弄清楚他們二位的死因,卻也沒有了勇氣……你、你願意說了嗎?」她等著,這疑問擱在心中好久,揣測再揣測,只有他能解答。
他身軀僵硬,雙臂稍稍收縮,沉吟片刻,終是艱澀地道出:「江湖成名,定有不少仇家,職責之故,避無可避……幾年前,據太行山作亂的山賊與朝中一名權臣勾結,內外呼應,勢力比塞北馬賊幫不知大上幾倍。我接到朝廷派下的密旨,要破山賊,以除那名大臣的在野勢力。那一年,我先是連殺他們九位當家,爾後召集當地兵勇,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終能剿平……那時,義弟與義妹……他們、他們聯袂北上尋我,三人相聚自是歡喜,卻不知早教人暗中盯上,那些人、那些人……」他重重喘息,回憶中全是苦痛。
「那些人就如同在珍香樓對付我們這般,也團團將你們圍住,明裡暗裡地攻殺?」她替他接話,記起他今日太過驚懼的神情,莫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以為她也會喪命嗎?
感覺他微微頷首,繼而道:「那些個殺手全是朝中那名大臣密派過來的,挑了太行山的賊窟還是沒能將他扳下,走了一著錯棋,打草驚蛇,讓他心生提防。那些殺手武功很是高絕,只求將對像置於死地,不擇手段,他們的目標是我,只我一個而已,卻讓義弟義妹為我而亡……」語氣一頓,聽見他喉頭滾動的聲音,掙扎著,身軀竟隱隱顫動。
招弟心一痛,想給他安慰,雙手繞到他腰後緊緊回抱,輕嚷著:「大哥,別說了……我、我不想聽了……」不是不想聽,是他的感情這麼痛苦,而話至此,她已能拼湊出全盤模樣。
峻顏埋在她溫柔髮絲中,他深深地呼吸吐納,彷彿由這姑娘身上吸取堅定的力量。「我沒法顧及他們,我想救,可是太多人擋在四周,我衝不過去,只能眼睜睜看他們死在面前,而自己卻逃出生天,呵呵呵……該死的沒死,倒拖累了兩條性命,招弟……」他喚著,自嘲地問:「我根本不配當人家的義兄,是不是?我自顧逃了,根本是個懦夫,是不是?」
「大哥……」她驚喊著,小臉在他懷中抬起,見他失魂落魄又自責不已的模樣,心痛無以復加。
小手改捉住男子前襟,她用力地搖動,眼眸清亮,直直望進他的目瞳之中:「不准你這麼說!不准這麼說!你不是懦夫!即使不逃,你仍然救不了他們的,反倒賠上自己一條命,那有什麼用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話你定是知道的,而且,你為他們報仇了,不是嗎?你把那兩柄劍尋回來了,不是嗎?你已做你該做的了。大哥……你不是懦夫,你是我心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擔當、重義氣、除強扶弱,我能認你為義兄,心中……心中不知有多歡喜,即便為你犧牲性命,那又何懼?我對你……我對你,其實……」她咬著唇,再難說出,兩頰霞紅,方寸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