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咬唇,腦海中浮光掠影,好難掌握,她轉出那條巷弄來到大街,街上人潮攜攘、來來去去,忽地,眼角瞥見一截藏青顏色,她陡然抬頭,鷹雄不知由何處現身,伴在她身邊,並肩緩行。
「你……」剛出口,一道光凌厲地打入腦門,炸開一團渾沌。
招弟雙眸瞠得圓大,定定地望住那張豪邁卻帶滄桑的男性面容,一個真相漸漸浮現
「那人是你……」
鷹雄挑眉,臉色瞬間僵凝,雙目細瞇。
「你為什麼要躲?為什麼不親自將劍送來,卻要透過四海鏢局?其實……你從九江就一直暗中尾隨著,仙霞嶺隘口並非偶遇,若黑風寨沒來劫鏢,你也不會現身,是不是?你為什麼不見他們,他們……他們很念著你。你知不知道?」原來,當日與雲姨接觸的人便是他,招弟也不懂為何能想通這一切,除一些微末線索,全憑直覺。
鷹雄震撼至極,步伐猛然頓下,兩人杵在街心上,你瞪住我、我瞪住你的,也不管旁人投射過來的怪異眼光。
他喉頭滾動,似乎極力地壓抑住內心的波濤洶湧,額際泛出青筋,那神態並非震怒,像是一劍刺入最軟弱的地方,教他無法招架。
「你去哪裡?」他喚住調頭欲走的招弟,聲音微透緊張。
「我再上安家,告訴他們,那委託四海送劍前來的人就在這兒。」
他風也似的旋到她面前,掌如鷹爪,倏地扣緊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掐得她腕部關節發出「格格」輕響,半威脅地道:「你管得未免太多。」
招弟咬牙忍痛,聽他言語,瞧他神態,心不由得一震。
是。她是多管閒事了,鏢局僅負責護送委託之物安抵目的地,如今任務已成,她還管什麼?以往,她從不曾這樣毛躁、不識大體,怎為了這個相處不過幾日的男子混亂思緒?
「你、你放手。」她低低一道,手腕巧轉,是解擒拿裡的絕技,那男子順勢收手,沒再為難她,但兩道目光頗為嚴峻,高大的身材亦擋在她前頭,不讓她再回安家堡。
莫名其妙地,心微微發酸,招弟揉著教他捨疼的腕部,深深呼吸。
「是我管太多了,不自量力。『天下名捕』是何等人物,你的事,怎輪到我費思量……只是……只是安老爺子和夫人很盼著誰能回去瞧瞧他們,還有那名老管家,他、他也同樣盼著,托我將這些話轉告那個前來委託之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對你道出,我、我再不去管了。」道完,舉步便走,朝客棧方向回去,她走得好急,真怕……真怕會在他面前掉淚。果真如此,不僅教他瞧輕,連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的。
「竇姑娘!」鷹雄緊聲一喚,見她腳步微頓,仍繼續往前。他極自然地跟了過去,心事沉沉,根本不知如何開口,更沒想到這小姑娘把一切猜透了,心思飛轉如電、見微知意,教他措手不及。
招弟疾步在前,已不去理會他,片刻便回到視來客棧,她跨入大堂欲往二樓客房,跑堂夥計認得她,急急將她喚住。
「姑娘,今早您剛出門,就有個留著落腮鬍的大爺前來尋你,說是姑娘的爹。」客棧住房需登記姓名,欲尋找住宿房客,只需向掌櫃查看登錄簿子,十分方便。
招弟回神,趕忙問:「他人呢?」
「在姑娘下榻的客房裡呢。」
聞言,她奔回自己的客房,推開門,見阿爹果然趕來了,正點了罈酒和幾色下酒菜,一個人喝得暢快。竇大海抬頭瞧見女兒,呵呵地笑道:
「招弟,那劍送到安家堡啦?爹安頓好受傷的人後,就連夜趕來了,以為只耽擱了一會兒,能在半途趕上你們,沒想到你們動作真快。」砸了咂嘴,他還是呵呵笑著,滿面紅光,忽地道:「鷹爺呢?他不是同你一起嗎?我要好好請他一頓,敬他三大罈酒,我竇大海無論如何定要交到他這個朋友,呵呵呵呵……這趟走鏢雖說驚險,能遇上這等英雄人物,也很值得了。他人呢?」
招弟唇嚅了嚅,才想開口請阿爹別去打擾人家,樓下那名跑堂小二卻在此刻跑上樓來,將一物遞到招弟面前。
「姑娘,那個圍著藏青色披風、生得魁梧高壯的大爺要小的把這東西交給您。」
招弟心一沉,下意識接過,是昨夜教他取走的巾帕,已洗得十分乾淨、整齊折疊著。
「他、他人呢?」緊聲一問,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衝至圍欄,由上往下瞧去,客棧大堂裡並無他的身影。聽那跑堂又道:
「他把姑娘和自己的房錢結清,已經離開了。」
「咚」一聲,心沉到谷底,招弟臉色陡地雪白,也不懂為何,那落寞的情緒再再蔓延,幾要不能呼吸。
他呀……根本只當她是個女娃兒,不懂事,偏愛管事嗎?走得這般隨意,是因在溫州的私事已了,亦懶得與她牽扯?
招弟、招弟,你向來開闊瀟灑,為何要去在意?
在心中找不出解答,只隱約聽見阿爹在身後亂糟糟地吼著:「哇!怎麼就走啦?!我還要同他喝幾杯,聊個盡興,還沒好好謝他呢,怎麼說走就走?唉唉唉、唉峻唉、唉唉唉……這一別,何時才能再相會啊?可惱啊,可惜呀!」
何時,才能再相見?
這一年,招弟十六,初會鷹雄。
這一別,千山萬水,別易會難。
波瀾隱隱
兩年後——
仙霞嶺隘口,茶棚依舊,那賣茶大叔提著長嘴大壺,一手拽著抹布擦拭桌面,對住停下歇息的一行人慇勤招呼著:
「竇大姑娘,兩三個月沒見著您啦!這會兒要上溫州呀?來來來,坐這兒,陽光耀不著,涼爽一些。」
招弟頷首笑了笑,與同行的一名青衫姑娘同桌而坐,其餘七八人皆是男性鏢師,已自動分據其他幾桌。
不等吩咐,茶棚大叔已在眾人面前擺碗上茶,繞了一圈回到招弟這方,邊斟茶邊道:「怎沒瞧見竇大爺?倒是由大姑娘和這位小姑娘領隊。」兩年前,黑風寨挑上四海鏢局,兵敗如山倒,黑老虎當場斃命,他躲在一旁目睹整個經過,印象深刻,而後四海鏢局接下閩浙幾趟生意,幾次往來這隘口,總會在茶棚小歇,漸漸便熱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