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他單獨談。」
坐在江品常面前,高睿瑜忐忑著。
「我看過身份證了。」他的父母她都認識。沒想到啊,一直與她為敵的塗鴉犯,竟是……當年被她送養的……兒子?
「我、我覺得……」太尷尬了,不知該說什麼。而他凌厲的目光,教她更是難堪緊張到吞吞吐吐。
這孩子長大了,英俊挺拔,但從他平實的穿著判斷,T恤、破牛仔褲,物質條件應該普通。聽說是工人,在二手電器行工作,以上是她匆促間的瞭解。
「晚飯吃過了嗎?」沒想到,他問她這個。
「喔、還沒。你呢?餓了?」
「把我的罰款繳清,然後,跟我吃飯。」
「好、沒問題。我預約間安靜的餐廳——」
「不用麻煩,餐廳地點我選。」他淡定笑道。「放心,顧及你身份,我們去山上餐廳吃,平常日人很少的。」
「是……是。」她都答應,平常氣勢凌人的高市長,此刻反而像罪犯,百依百順,都由他。
支開幕僚,囑咐保密。
高睿瑜坐上江品常的貨車,跟他上山。
車上,江品常的手機一直響。陳白雪緊張他,一直打來,他只好調成震動。車子離開市區,駛往山上。
這時天空已暗下,山路蜿蜒狹小,路燈少。前路漸漸只看到兩盞車燈,及無數飛掠的蟲子。
高睿瑜坐他旁邊,惶惶不安著。她對這孩子太陌生,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她想拋下過往,也幫他找了好人家收養,為什麼他卻——
「是哪家餐廳?很遠嗎?」上山快一小時了,仍不見餐廳蹤影。
「朋友開的,都是些家常的台式熱炒。」
「那裡……有包廂嗎?」她擔心被市民看見,跟他的關係絕不能曝光。
江品常知道她擔心什麼。「放心,那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記者。」
然後車廂又陷入寂靜。高睿瑜注意他的表情,他顯得那麼平靜,更令她不安。車子駛在蜿蜒山路,四周儘是被黑夜染成墨色的山林,有種恐怖感。加上他一臉莫測高深,他在想什麼?
故意違法塗鴉,與她作對,然後要求見面?想幹麼?跟她相認?但他臉上並沒有喜悅。還是要她補償?她鼓起勇氣,斷斷續續解釋起來。
「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這重要嗎?」
「我……希望你瞭解,那時我還在攻讀研究所,所以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畫那些……我、我知道,我是對不起你,但我會補償,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
他笑了。「市長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飯都還沒吃,這麼快就切入正題。」
她脹紅面孔。「已經發生的事我沒辦法挽回,但我真心想補償,你想要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你去戶政事務所,更正我父母的姓名。我要入你的戶籍,我要母親欄上寫你的名。」
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他是她兒子?她拋棄過的兒子?高睿瑜臉色刷白。
「這……這不大好吧,你的養父母會傷心。」
「不會傷心,他們愛我,知道我跟生母團聚,會祝福我。」
假如她毫不猶豫同意,那麼,他還有一絲可能,相信她並不是真要遺棄他,只是當年有苦衷。
而今她有能力了,她也高興跟他相認。但顯然,她為難的表情跟勉強的語氣,證明他只是她的麻煩,一個她恨不得撇乾淨的包袱。
「不是我不願意……」她尷尬解釋。「只是,我現在有我的家庭,這事不好辦,我們商量看看有什麼折衷辦法,我必須考量我的政黨還有——」
她解釋得更多,只讓他聽著頭更痛,更火大。
到最後,她甚至自認很有誠意地,拿出私人名片給他。「以後只要有任何需要,打到這裡都能聯絡到我,我不會逃避。」
江品常沒接下名片,她只好將名片放前方座台上。
他很怒,而火焰般的灼熱感刺激著頭部,憤怒像將引爆的炸彈,堵在頭顱內。在劇痛跟憤怒裡,眼前暗路,疊影幢幢。
江品常瞇起眼睛,試圖看清楚前路。
事實是,她一無所有時不要他,她飛黃騰達了也不要他,她抱定主意不愛他,從懷上他的那天起,她就希望他消失。
我的誕生,沒意義。
見他凜著臉不語,沒辦法同意他的要求,她感到抱歉,被罪惡感折磨。
「我真的很為難,你要是恨我也是應該的。我沒話講,但是……唉,我希望用別的方式彌補這個錯誤。」她哽咽道。
錯誤?所以我是個錯誤?
「如果你需要錢還是房子,我都可以辦到,我能在生活上照顧你一輩子。」想用錢打發?呵,他笑了。「那個人,你愛他嗎?!」
「誰?」
「跟你懷了我的那個人。」
「那時我們年輕,我沒讓他知道你的事——」
原來如此。
江品常忽然說:「我感到很抱歉。」
什麼意思?高睿瑜愣住。
他口氣輕描淡寫。「我為我的出生感到抱歉。」車在路旁停下。
「到了。」在山路旁,有一往上延伸的小徑。
他們下車。
「餐廳就在上面。」江品常說。
高睿瑜鬆口氣。確實是非常隱匿的地方,隨他走上小徑,小徑兩旁是往下的山坡,黑不見底,雜草叢生。
走了約五分鐘,蚊蠅多,又暗又低氣溫。高睿瑜問:「還很久嗎?」她穿著短裙套裝、高跟鞋,走得很吃力,蚊子也叮咬她的腳。
「我想,這裡就可以了。」他停步,看向錯愕的她。
「這裡?」看看左右,一片黑,哪來的餐廳?
而他站在暗處,目光凜凜地看著她。「只剩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拋棄親生孩子,為什麼又在媒體前大談護兒政策?這麼高調張揚你慈母的形象?」
她困窘,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正是因為曾經……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彌補。」犯過罪,即使沒人知,心中仍有愧,於是更竭力表演慈母形象,宣揚護兒政策,為了掩蓋年少時錯誤,就怕被知道這黑暗醜事。只是,當初承諾絕不洩漏她身份的認養人,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