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荼靡告訴自己要習慣這個相公的壞嘴巴,陳叔也交代過她,說他們家主子一向脾氣不好,默許已經是他最好的稱讚。
過了春節,天候回暖,烏家堡開始動工修繕每一處居所,先前陳叔帶她去看過烏家堡內的八間倉庫,它們分別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八個字命名,前四間倉庫堆滿了曾太爺愛買的古董字畫,而後面其中兩間,則是放了不少傢俬,她發現只要稍微清理一下,都還可以再用,其中許多甚至於是新品,就已經被擱進倉庫裡了!
她吩咐下人去請專門的匠師,逐一地檢視修繕物品的狀況,匠師們開始工作之後,才發現許多傢俬都是上品,其中一張以金絲木製成的大桌,現今就算花上幾千兩銀子,也不見得能買到同樣上等的貨色。
她的決定受到了許多人的稱讚,尤其是陳叔和崔嬤,在烏家堡之中,就以他們兩人跟她最親近,能夠得到他們的關愛,讓她感覺到溫暖。
雖然與烏天耀是一對聚少離多的夫妻,但是,對於堅持嫁進烏家的決定,她從未後悔過。
茶莊裡,來往的夥計們因為剛從南方運到的新茶而忙碌著,管理茶莊多年的吳掌櫃駕輕就熟地指揮手下把各個等級的茶貸分批入倉,過程中絲毫不馬虎,生怕有一絲疏忽會毀了上好的茶葉。
胡荼靡坐在茶莊裡最裡頭的賬房中,依稀還是可以聽見外頭勤快的吆喝聲,她斂眸瀏覽每一批進貨明細,這已經是她今天巡視的第七家鋪子,在她的眉心間斂著憂色。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嫁進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家,烏家的產業比外人能夠想像的龐大數倍,她想,當年太爺一定賺了不少財富,否則也決計沒有資金可以買下如此琳琅滿目的土地和鋪子。
但是,樹大難免有枯枝,而她細心研究下來,烏家的「枯枝」比想像中數量還多,這些年來,烏家最賺錢的仍舊是海上的生意,每一批船隊帶回來的商貨,都可以替烏家賺進不少錢財,但是其中有一定的數目都被拿來貼補各個店舖的虧損,等於是賠錢在做生意。
她與陳叔討論過,眼下需要一筆為數不少的資金解決這些賠錢的鋪子,陳叔說她可以向烏天耀開口,但是她卻遲遲下定不了決心,畢竟,當初是她信誓旦旦說會當他的好妻子,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如今一年還不到,她竟然就開口向他要錢急用,這等於是她在自打嘴巴。
胡荼靡抬起嬌顏,視線透過打開的窗戶望著窗外已盡尾聲的春色,轉眼間已經是四月初,又快到了她的生辰。
「夫人,貨都已經搬好了,你要親自巡視看看嗎?」吳掌櫃敲門進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不必了,我信任吳掌櫃的能力,這些冊子我都看完了,你收回去吧!茶莊沒有問題,辛苦你了,吳掌櫃。」她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出來,走到門口時,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問道:「今兒個是初六吧?」
「是,是初六,夫人,這日子有問題嗎?」
胡荼靡搖搖頭,表面上微笑,心卻沉了一下,是啊!她沒記錯,今兒個是初六,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但是,至今依舊沒聽說烏天耀要回來的消息,「日子沒問題,我先走一步,吳掌櫃,你就別送了。」
明兒個是她的生辰,如果,烏天耀記得他們的約定,至少,船隊今天應該要回到東瀛台,那裡是離京城最近的港岸,是船隊最常停泊的北邊港口,如果他記得約定,應該至少要回到東瀛台,才能夠在明天之前趕回來。
胡荼靡下了馬車,才剛踏進大門,就見到陳寧遠快步地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封信函。
「夫人終於回來了。」見到她的人,老人鬆了口氣。
「怎麼?陳叔有事嗎?」
「剛才從東瀛台的分舵送了一封快函送到總號,說是有關天爺的消息要告訴夫人,我派人帶著信去鋪子找夫人,可是老是夫人前腳離開,夥計後腳才把信送到,最後只好先把信送回來,讓我親手交給夫人。」
「快把信給我。」她迫不及待地取過信件,拆封閱讀。
看過書信的內容,胡荼靡的臉色幾乎是立刻地被失望籠罩,但她強打起精神,沒動聲色地把信紙折好放回去。
「夫人,信上說什麼?」陳寧遠問道,隨著她的腳步走向大廳。
胡荼靡回眸笑視了老人擔心的臉容一眼,搖搖頭,「沒什麼,這封信只是分舵例行的會報,信上說,船隊前兩日已經靠了岸,大多數的財貨都已經在拆卸,可是天耀帶著其中幾艘已經卸貨的空船又南下了,說是有要事待辦,短時間之內不會回烏家堡。」
「天爺就是這樣,總是像一陣風,誰也攔他不住。」老人搖頭歎氣,看起來雖然有點無奈,但神情之中還是充滿了對這位年輕主子的關愛。
「是啊!誰也攔他不住。」就連他們的約定,也攔不住他。
胡荼靡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緩步地走進大廳,將手裡的那封信擱在案上,她看著信上的字,知道那不是烏天耀的字跡。
是的!這封信真的只是一封分舵的知會信函,一直以來,只要船隊靠岸,當地的分舵就會送信回到總舵,最後回到烏家堡,交到她的手裡,知會京城的主事者船隊已經回來了。
他確實回來了,但又走了。
一聲歎息幽幽地滑出胡荼靡的唇間,她知道生意重要,從來也不敢阻攔他的離去,但,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呢?
他走了,那他們的約定呢?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胡荼靡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等了大半個月,只為了等他失約的理由,最後只在他的口中得到了這句話。
他不記得了。
她仰望著相公的眸光之中有一絲不敢置信,也有一絲覺得自己好可笑的釋然,這幾天,她胡思亂想了好多理由,害怕他的失約是因為覺得她做得不夠好,因為她的失職,所以他也覺得自己不必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