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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妲娃把雞處理好,水還沒煮沸,敖督就回來了,它趾高氣昂地進門,嘴裡咬了只大山雞。

  比特木爾給妲娃的那只山雞更大,更肥!敖督眼裡閃著挑釁的神采,看著特木爾的神情像在冷哼-我隨便抓都比你大只!接著吃醋的笨狼討好地來到妲娃腳邊,搖尾巴。

  「噗……」特木爾一陣失笑,到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變成捧腹大笑。

  妲娃有些傻眼,無奈地看向特木爾,「這下我真的得拜託你,留下來一起用飯了。」兩隻大山雞,她和敖督哪吃得完啊?

  那天她燉了雞湯,特木爾則在院子裡烤全雞,不過敖督偏偏在一旁搗蛋,不時整得特木爾大叫,她在廚房裡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飯後,特木爾乾脆送她回神塔,一見兩人走得稍微近一點,敖督就硬擠到兩人中間,齜牙咧嘴地對著特木爾發出警告的低狺。

  「你哦,你哦!」終於只剩她和敖督了,妲娃沒好氣地戳著敖督的頭。

  這傢伙可以任她搓圓捏扁,踢它下床,踩它肚皮,扯它耳朵……反正不管她怎麼蹂躪它,它還是會等她氣消了,挨過來搖尾巴,對著她裝可愛,扮無辜,偏偏對其他人不是愛理不理,就是像凶神惡煞一樣。

  「你在吃醋嗎?吃什麼醋啊?人家特木爾是好意……」她繼續戳它的頭,戳戳戳,戳得它委屈地嗷嗚一聲,向後倒,

  妲娃看了好氣又好笑,揉揉它的後腦勺,它卻得寸進尺,整個上半身掛在她大腿上,嗚嗚地裝可憐。

  「是特木爾我才不跟你計較,要是納蘭……」她突然頓住了,本想說:要是納蘭回來,它還敢這樣,她就真的不理它了。

  他……會回來嗎?隨著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過去,妲娃心裡明白,納蘭回來的可能也越來越渺茫。

  敖督也靜默了,定定地看著她,又傾身向前,舔她的臉。

  不要難過……

  思念一闖出閘門,就停不了。敖督看著她從床底下搬出一個紅木大箱子,裡頭是兩件大紅喜袍。族裡的女兒在出嫁前,都會為自己和丈夫縫一件大紅袍子,袍子上的圖樣有時繡白鶴芍葯,有時繡鴛鴦喜鵲。為了縫他倆的喜袍,她把十指戳成了蜂窩也不皺一下眉頭,那裡她的女紅差強人意,納蘭還調侃她,不管她最後在喜袍上繡了鴨子或或兩隻四不像,他都會歡天喜地的穿在身上,跟她一起拜堂成親……

  「我才沒有繡了鴨子。」妲娃素手撫過紅色喜袍上頭的白鶴與芍葯,唇角抹笑,眼瞼低垂。那圖案是她在戰爭那幾年繡的,那時她女紅越來越好,嫁衣她妥善地收著,怕褪色或蟲蛀,也小心翼翼地,不讓眼淚浸透,留下痕跡。

  其實自她接受神授儀式那日起,這喜袍就注定不會再有穿上的一天,但她還是捨不得丟。

  「你看,漂亮吧?」妲娃拿起新娘袍,在敖督面前轉了一圈,未了盯著鏡子半晌,「我好像瘦了點。」袍子的腰圍現在大概有點寬了。

  敖督很安靜,很安靜。

  妲娃又拿起新郎的袍子,「他還笑我呢,說我會繡鴨子給他。你瞧,這哪裡像鴨子?」新郎的袍子上,她繡了鷹和蒼松,「我繡他的比繡我的白鶴認真呢!早知道就真給他繡一對鴨子!」她想像著她自己穿得美美的,納蘭卻穿上繡了鴨子的新郎袍,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妲娃默默地把兩件喜袍收起來,嘴角始終抹著笑,敖督走來,又舔過她的臉,嘗到一點鹹味兒,妲娃卻笑著揉亂它頸背上的毛。

  「你放心吧,我不會哭的,那傢伙失了約,我還想留著眼睛好好瞪死他呢!而且我只是覺得喜袍繡得那麼辛苦,丟了很可惜,不然早就不能穿了。」她幽幽地道,瞥見跟喜袍一起擺在大紅木箱裡的烏沉木盒子,順手拿起它,忍不住又笑了。

  巫女不能佩戴飾品,所以她這輩子所擁有的,跟祭神無關的飾品,就只有這三樣了。

  蘇布德最後也是嫁了人,給了她一對紅玉髓耳墜,那時她還沒完成神授儀式,蘇布德耳提面命,要她不管納蘭有沒有回來,一定得用上。妲娃笑著把耳墜和珊瑚手鐲放在一起,才拿起那支桃花簪。

  其實幾年前,她總把簪子隨身帶著,一個人時攬鏡自照,或凝望著湖水,想著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點點滴滴,但是……

  「雖然知道他應該不會生氣,不過我還是好想告訴他,我不是故意把簪子弄斷的。」她那時好心疼啊!明明說好不哭的,卻還是捧著斷成了兩截的簪子哀哀啜泣,「都怪我那時太常帶著它了,才會不小心摔斷。」後來她就把髮簪收到盒子裡,雖然還是時常忍不住拿出來看著。

  「你想,不知道能不能想法子把它們重新接起來?」妲娃端詳著兩截斷掉的簪子,有些自言自語地道。

  其實那麼久的孤單,那麼多的寂寞,漸漸的也就習慣了,偶爾還能自我解嘲,想著往事自得其樂。

  她卻不知,那夜她沒流的淚,已經麻木的疼痛,全讓另一顆心給擔了,受了。敖督在她熟睡的枕邊,鼻尖湊近她握著木簪的手,用它柔軟的鼻子蹭著她的掌心,嗚咽吞入肚腹。

  它的爪子能夠保護她,能夠抓最大的山雞,但是卻不能與她相握。它能夠看著她,聽著她,卻沒辦法告訴她:他在她身邊。

  敖督悄悄地離開了神塔,白色的身影在雪地上像暴風般飛速奔馳著,它跑過吹著雪的林間,跑過冷月銀輝拂照的山巔,也跑過北風嗚咽的荒野,跑過流水低吟啜泣的河澗,月西移,它沒有停下來,荊棘劃破了它的毛皮,碎石割裂了它的腳掌,它依然跑個不停。

  黎明之前,萬物顫抖地低嗚,幾乎就要臣服於黑夜的魔力,忘記陽光曾經溫暖大地。

  它回到那個斷魂地,身為人時的白骨早被林跡掩埋,他斷氣前緊握著的,妲娃寫給他的家書,露出了一截,它走上前,腳掌才碰觸到前端,就似幻影一般地碎了,北風一吹,成灰的紙灑在空中,什麼也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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