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門外的女官們一直等到哭聲隱去,才膽敢推門觀望--房裡亂成一團。
普寧呢,應該是哭累了,繡鞋也沒脫,趴在床上睡著了。
幾人看著床上如花似玉的臉蛋,又是搖頭又是歎息。她們這個公主啊,心情好的時候,笑靨如花,出手更是大方不吝嗇,只可惜太孩子心性,一鬧起脾氣,說風是雨。
但就算她不好伺候,宮裡卻沒人不喜歡她。她有股奇妙的魅力,只要看過她,就忘不了她甜甜的笑臉,讓人發自內心想替她效命--就像宮苑裡帶刺的薔薇,照顧起來費心費時,但一當盛放,又立刻讓人忘了先前的辛勞。
只希望將來的駙馬爺能看清楚公主的偽裝,知道她刁蠻的外表下,不過是個沒心機的孩子。
女官們合力將桌椅搬回原位,撤下菜餚;又幫普寧脫去鞋襪,卸去她滿頭的珠花翠飾。
躡手躡腳,女官們拉來棉被幫她蓋上,吹熄燭火,將房門關起。
第2章(1)
翌日,天色剛露魚肚白,迎娶隊伍已經在路上。
昨晚普寧大鬧行館的事,於季友都知道;而今由普寧沒用膳的事,女官也來通知他了。女官問他怎麼辦才好,沒想到他的答案竟是--
「等她餓了,她自然會吃。」
也就是說,普寧吃不吃飯,他一點都不在意。
女官還以為於季友會憐惜,會願意跟她過去說兩句好聽話,沒想到得到這種答案,只好黯然離去。
趁幫主子穿衣的時候,裡小聲問:「公主不吃飯,大人真的不擔心?」
「我擔心有用麼?」於季友反問。
「說得也對--」胡裡欲語還休。「好啦,小的就直說了,小的是覺得,大人多少該盥去一點關心……」
「不要。」於季友毫不妥協,打從見到普寧,他就對她有成見,打定主意認為兩人不適合。更何況昨天的事他根本沒錯,憑什麼要他主動示好?
糟了糟了,他就擔心會這樣。肙裡歎氣,兩個人脾氣都倔,誰也不服誰,結果就是這樣,強成了一團。
不過話說回來,昨天的衝突也不能全怪公主,他家主子也有錯;人家好歹是公主,他把人當馬似地栓在轎子裡,任誰都會生氣。
只是這種話,胡裡還找不到機會說,他也怕主子生他氣。
正午,於季友下令停轎歇息,隨行的廚子就地熬了一鍋全羊湯,添上硬發的麵餅,就成了羊肉泡膜。
女官端來一碗。「公主,剛煮好的羊肉泡膜,您試試,聞起來香極了。」
但普寧一瞧碗裡褐褐白白單調的配色,搖了搖頭,連口湯也不願意喝。
「但您已經連著兩頓沒吃……」
「要我吃也行,只要把那傢伙找來。」
「這個……」女官們面面相覷。
「辦不到就退下去。」普寧撤下厚簾,再不肯開口說話。
女官們沒轍,只能再向於季友求援。
沒想到他仍是老話一句:「我說過成親之前,絕不與她見面。」
怎麼辦?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泡膜,女官們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
稍後,大隊開拔,正式邁入前後不著村店的深林野地。於季反派胡裡過來提醒,說接連幾天,大隊得在野地紮營,一干女眷絕不可落單行進,以免發生危險。
女官們表示知道。
胡裡一看彩轎,小聲探問:「今天公主很安靜啊?」
一女官瞪眼。「要你餓了三頓沒吃,還能活蹦亂跳?」
胡裡一驚。「哎呦!那水呢?總有喝水吧?」
「喝了。」女官一臉愁。「但光喝水也不是辦法,我們幾個正在想,該用什麼法子誘公主吃點東西,我們真擔心她。」
胡裡把消息帶回於季友那。
「大人,小的勸您,還是別再跟公主鬥氣了。」
於季友皺眉。「你覺得是我不對?」
「小的不是這意思。」胡裡很清楚這時候絕對不能扯上「對,錯」兩字。「小的是擔心公主身子。您想想,她一個千金嬌公主,從小到大沒捱過一點苦,突然來個三頓沒吃,別說下月初一,怕過不了兩天,公主先病倒了。」
「那個刁蠻公主到底有什麼魅力?值得你這麼替她說話?」普寧會不會生病,於季友壓根兒不在乎,但他從胡裡眸裡看出,他這隨從似乎已經倒戈站到她身邊去了。
「公主很漂亮啊,像朵花似的,讓她成天開開心心有什麼不好……」胡裡嘟嚷著。
見色忘義!於季友鼻一哼。「說來說去,你就是希望我去勸她?」
胡裡揉手陪笑。「小的是覺得,不看曾面看佛面,大人好歹看在皇上,還有老爺的分上……」
於季友總算聽了勸,覺得胡裡說得也對,不管私底下他多討厭這門親事,既然他已允諾要娶,就該負責到底。
「我知道了。」說完,於季友調轉馬頭,逕自往隊伍後邊騎去。
當天晚上,大隊駐紮在翠華山麓,普寧的彩轎就停在隊伍正中,四角皆以紅布掩繞,成了一個回字。
一待安排好守夜的人手,於季友便拎著一隻布袋來到回字中央。
一見他來,女官們正要問安,他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公主呢?」他放低音量問。
「在彩轎上睡著了。」一女官小聲答:「要不要小的喚醒公主?」
「不用,我有其他事要你們去辦。」於季友頭朝外一點。「我剛才要廚子幫我做了點東西,你們去看看,好了就幫我端來。」
女官們不敢怠慢,幾人福身,依序退下。
綴滿珠花的彩轎周圍,只剩下於季友,還有伏在上頭熟睡的紅影。
他放輕腳步走到普寧身邊,本意只是想把東西留下,可一看見枕上嬌顏,他腳步倏停。他從沒想過,向來倍受寵愛的公主,也會有這種表情。
一直以來她給他的印象,儘是嬌蠻霸道不講理,可她睡著模樣,卻顯得憂愁脆弱。他想,難不成身份高貴的嬌嬌公主,也有旁人難以理解的寂寞?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兩人年紀,足足差了七歲,一個十七、八歲姑娘,不管她身份多高貴,說到底,仍舊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