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爹爹有沒有生我的氣?」
懷裡的人怯怯地問著,教她的心抽得死緊。
「怎會?小爺好擔心你的。」
「真的?」衛玲瓏喜出望外地道。
「當然,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去年初我差點被馬車撞到,九叔叔救了我後,爹爹很生氣,所以……」
話頓了下,她抿住嘴不再往下說。
「小爺罰你了?」
衛玲瓏垂著小臉,像是在思忖著什麼,好一會才抬臉揚開虛弱的笑。
「沒有,爹爹才不會罰我,他從沒罰過我。」
「那他是……不理你?」
小臉慘白著,小嘴微顫著,卻大聲地說:「才不,爹爹是疼我的,他只是忙,所以沒時間陪我。」
葫蘆不信以她的聰穎,她會感覺不到衛凡的古怪。玲瓏的解說反倒像極了自我欺騙,彷彿她必須這麼告訴自己,她的心才能得到平衡。正忖著,卻又聽到她說:「畢竟是我害死了娘……爹爹還肯抱我,已經是很疼我了。」
衛玲瓏笑著,眼眶有些泛紅。
「不是的。」葫蘆不住地搖著頭。
「爹爹很愛娘的,所以我害死了娘,爹爹一定……」
「不是的!」葫蘆緊緊地抱住她。
「不是的,那是、那是……」
她該要怎麼解釋?就說娘就在這兒?可是她又要如何解釋她在這兒?況且,連小爺從頭至尾都不曾認出她來,她又要如何表白身份?
她從沒想過她的死,竟會在這對父女身上烙下這些傷痛。
一個是想愛卻又矛盾地恨著,一個是背負著罪又渴望著愛……怎會變成如此?
「葫蘆,我是不是很壞,我把娘給害死了……」溫柔的擁抱教她封印在心間的秘密被掀開來,她想追問一個答案——「葫蘆,我是不是不要存在比較好?爹爹就不會難過了……」
「不許胡說!」葫蘆使勁地抱著她。
「玲瓏,你是娘親用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寶貝,你怎麼可以不存在著?你要代替娘親照顧爹爹啊!」
若問她,她和孩子只能留下一個,她會毫不猶豫地留下孩子……因為這個孩子是她和他的最愛,象徵著他們經過多少磨練,踏過多少關卡才能相守。
孩子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是獨一無二的美好,怎能說她不該存在?
「可是爹爹不快樂,爹爹要的不是我……」
衛玲瓏淚流滿面,就連哭泣也壓抑著不逸出半點抽噎,葫蘆心如刀割,卻是無計可施。她到底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掌燈時分,哄著衛玲瓏入睡,葫蘆坐在她房裡好半晌,才徐步離開直朝胡蘆齋而去,站在那扇緊閉的拱門前,不禁想,在小爺鎖上這扇門時,是否也把自己的心給一併鎖上了。
從門邊的土裡挖出開門的鑰匙,這一回她不再鑽狗洞,而是堂而皇之地踏進這小小院落。
夜深沉,晦暗的院落,她並不害怕,因為這裡的一磚一瓦,全都是小爺親自監工為她打造的。磚牆上的夕顏花正綻放著,在綠葉後頭開出一朵朵的小白花,猶如掉人間的月光。
月光花引路,讓她不驚不懼地來到昔日的書房。
這書房裡擺放的彩沙比書冊還多,就連案上也總是擺放著各色的彩沙。
點上了獨火,案桌上不見她當年的沙畫,倒是桌邊擺放了各色的彩沙,取來倒出,全都是晶瑩剔透的白沙,正是當年她最缺的一色。
白沙無法染,只偶爾在礦爐底可以尋得,所以白沙最為珍貴。
她一瓶瓶地打開,才發現原來在她死後,小爺買的都是白沙……他得要費上多少功夫才能取得這些白沙?
垂眼看著她作書的桌面,輕輕推開石板,果真如她所猜測的,底下的沙畫已不翼而飛……她這身子果真是向這沙畫借來的。
「葫蘆!」
外頭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喚,教她心頭一顫,趕忙起身走到屋外。她知道他呼喚的是另一個自己,而非現下的自己,所以她必須趕緊教他看見自己,不該讓他有半點誤解。
一旦從希望的雲端摔進谷底,那便是難以抹滅的絕望,而她,已經捨不得再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衛凡疾步跑進葫蘆齋,就見她從書房走出,那乍見葫蘆齋有燈火的狂喜之心瞬間冰凍。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聲薄如刃,彷彿她不該未經他允許踏進他的聖境裡頭。
初見葫蘆齋有燈火,他原以為葫蘆歸來……瞧他,多傻呵,明知道她再也回不來,可他偏偏還是等候著,嘴上毫不在意,不讓人看穿他的心思,唯有他知道,他是多盼望她能歸來,哪怕只入他的夢,好讓他再見她一面。
葫蘆心頭一窒,哭笑不得間,愁緒滿心。
這,就是她未曾見過的小爺另一面,冷騺懾人,如此陌生又教她不捨。
「玲瓏想娘,所以我到這裡——」信手拈來的說詞未竟,已被他冷聲打斷。
「你如何解開拱門的鎖?」
「……我跟總管借的。」她想,待會她得跟如霜說一聲才好。
衛凡神色寒凜,陰柔魅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好似揣度她話中真偽。
好半晌,才才啞聲問:「你要拿什麼給玲瓏?」
「……還在想。」瞧他神色緊繃,教她說起話來也不免多了分謹慎。
「小爺,玲瓏她……」
「我知道。」他不耐地回過身,看著爬滿牆頭的夕顏花。
「你知道?」
「……玲瓏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在屋外,聽著最寶貝的女兒那般說著,他豈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沒想到玲瓏這孩子看得這般透徹,甚至認為自己不存在比較好……他沒想過自己竟會將她傷到這個地步,如今就算想要彌補,也不知道該從哪裡修補。
他的心空著,藏著恨,沒有愛,怎麼愛?
「小爺,你不是恨玲瓏的,你只是還無法淡忘失去的痛,隨著時日一久,你就會把那些往事都給忘了。」葫蘆說著,不禁苦笑起來。
她竟要小爺把自己給忘了……天曉得她多希望小爺永遠可以惦記著自己,但如果她的存在傷害著他們父女倆,那麼就把她給忘了吧,把這葫蘆齋毀去,從此以後再無葫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