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知道,她的笑容對他而言,有多珍貴。
此後,他常到奶娘的僕房走動,抱著她背商經,念迭數,教她牙牙學語,陪她踏出第一步路,抱著她入懷,一如當年娘尚在世時抱著自己那般。
寵著她疼著她,不知不覺地把心也交給了她,最終卑鄙地和她談了筆買賣,就只為了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
「……只要一茶一餅一抹笑?」才十二歲的夕顏不解地眨著眼,甜軟童音喃喃問著。
「對,當我的妻,我只要你一茶一餅一抹笑,而你會得到我的一切,葫蘆……這買賣如此划算,你要是不點頭,那就是傻得無藥可醫了。」
「我不叫葫蘆。」她鼓起腮幫子,真不喜歡他老叫自己葫蘆。
「夕顏就是葫蘆,葫蘆就是夕顏,有何不同?倒是你,這買賣到底成不成?」
她噘起小嘴,一臉不以為然地說:「天底下哪有這種買賣?小爺提這買賣才是傻得厲害。」
「你這丫頭真是忘了身份,這般說話頂撞我,不怕惹惱我?」
「哼,我才不怕小爺呢。」她抬眼笑得俏皮又得意,雙手叉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要是沒了我,誰給小爺泡最愛的茶?要是沒有我的笑容,誰能解得開小爺緊鎖的眉頭?誰替小爺止住淚?」
她有著黛眉琉璃眼,秀鼻菱角唇,揚笑時雙眼熠熠生光,正是含苞欲放的清雅秀美,尤其是那得意斜睨的目光,還有那比平常還要泛紅的粉頰,教他更加心旌動搖。
忍不住的,他將她輕擁入懷,啞聲喃道:「快點長大吧,葫蘆……」他不承認他在她面前哭過,只不過是爹去世得太早,讓他有些遺憾罷了。
他早早將她定下,然而卻因為二娘阻撓,直到她十六歲才將她迎娶過門,而且無媒無聘無婚禮,因為她只是個妾。
但無妨,有一天,他會讓她成為唯一的妻,唯一的妻……
「葫蘆……你太貪睡了……」他低啞嗓音喃喃著。「為什麼不等我……你那麼怕黑,沒有我,你怎麼辦……」
她總是念著他、顧及他,可她有沒有替自己想過?而他卻什麼都還來不及為她做。
一日後,葫蘆齋的寢房門依舊緊閉,儘管夜深沉,下人們亦全守在寢房外,無人敢踏進房內一步,直到烈陽城的一位掌櫃疾馬來到。
「爺,路家木材已經全被盧當家給標下了,這該如何是好?」掌櫃不住地拍著房門。
御門未加阻止,就盼商場上的事能夠轉移主子的悲傷,要不,該怎麼將夕顏下葬?
如他所料,好一會門板打開,衛凡徐徐走出房門外,他面容憔悴,深沉晦黯的眼佈滿血絲,下巴滿是青髭,就連錦袍都發皺著。
「爺。」御門隨即抱著嬰孩向前一步。
衛凡疲憊地垂眼,看了眼他抱在懷裡的嬰孩,隨即看向掌櫃。「無所謂。」再看向如霜,沙啞吩咐,「府內全都點上燈。」話落,隨即又步回房內。
如霜聞言,不禁看向御門,他抱著懷裡的嬰孩,無奈歎口氣。
第一章 歸來(1)
一抹纖瘦的身影坐在書案前,從背影看去,似乎聚精會神在什麼事情上。
書案上擺著數碟彩沙,從鮮艷的七彩到黑白素色皆有,只見小泵娘正專注地拿起小碟將彩沙撒在桌面精製宣紙上。
宣紙上隨著她撒下彩沙的動作,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畫像,畫像上的人兒黛眉琉璃眼,秀鼻菱角嘴,笑意染上微瞇的眼,引得唇角上揚,讓整張臉更顯秀媚生光。
眼看著最後修飾完成,即將大功告成,她不禁勾彎唇角,正準備撒下最後一抹彩沙時——
「真醜。」
那把裹笑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的瞬間,她還來不及縮手,手已經被一把力道擒住,原本要將沙畫衣服底色上得更勻的白沙全都撒到發上,瞬間一頭烏絲成了灰白的發,畫中的嬌俏美人兒瞬間蒼老許多。
她垂斂長睫,難以置信地瞪著花了好幾天、眼看就要完成的畫作,竟如此輕易地被搞砸。
「喏,我幫你補補。」
那把嗓音再次響起,原本被鉗制住的手,瞬間得到自由,然後再見那嗓音的主人拿起了紅沙往畫中人的臉蛋撒下。
「瞧,多點腮紅,精神多了,對不。」
她瞪大眼,只見他說的腮紅,在畫作上從眼到下巴像是烙下了兩個大大的胎記,蓋住了秀美的容貌。
眼見精心繪製的畫作被破壞,她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一把揪住他的手。「小爺!」
「不需要那麼大聲,我耳力好得很。」男人笑得邪魅,掏了掏耳朵,將手中的沙碟往桌面隨便一擱。
「……你很過分,真的很過分!」夕顏氣得小嘴一抿,背過身不理他,然而那甜軟的童音即便怒吼也半點殺傷力都沒有。
「到底是誰比較過分?你竟然沒到前廳迎接我。」衛凡從她身後將人摟進懷,大手輕撫著她七個月大的肚子。
感覺他倆的孩子就在她的體內孕育著,教他忍不住輕掀唇角。
「人家肚子大,不想胡亂走動嘛。」她扁著嘴。
事實上是二娘並不喜歡她,更不喜歡她踏進葫蘆齋以外的地方,所以為免害他為難,她就盡量避免離開葫蘆齋。
「肚子愈大愈得走動。」衛凡自然知道她在顧忌什麼。
衛家貴為皇商,自然注重門第觀念,二娘是他父親在他母親去世後一年再迎進門的,和他向來不對盤,尤其是再三插手他的親事,令他不快極了。
「等我把孩子生下再說。」能拖就拖,她不想引發他和二娘之間的衝突。
「你天天窩在這兒不悶嗎?」
「不悶,可以天天作畫多開心啊,可是……」她小嘴一扁,琉璃眼哀怨地睨著他。「你把人家的畫弄壞了。」
沙畫首重顏色迭彩,一旦下錯了顏色,要修補簡直是不可能,而眼前烏絲變灰髮,美人變醜女,氣死她了。
「沒壞,本來就長這樣。」衛凡煞有其事地道,事實上他壓根沒仔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