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可能讓這人走?
律韜閉上眼眸,俯首輕吻著抵唇的柔軟髮絲,在心裡嘲弄自己的自甘墮落,竟是無論如何都離不了這個對天下蒼生而言似菩薩,但對他這個敵人而言卻似閻羅的皇后嫡子。
為了這人,他甘犯不韙,以監國之權,軟禁病重的父皇,隔絕聖聽,也同時斷絕聖躬與外人接觸的機會,最後,除了他親伺湯藥之外,「養心殿」外重兵嚴候,殿內只留一位啞奴,既聾且啞,就算皇帝說破了嘴,也傳不出半句話,當不了傳話之人。
無論逐居藩地,又或者是再改變心意,要取嫡子性命,他都不許,更加不許讓那個高傲的男人知道自己有可能不是皇室血脈。
不許,他都不許。
這時,帳外傳來了稟報,剛才在為皇后號完脈之後,幾位太醫在外廡間做了一番詳細的討論,最後仍舊推了年資最深的姚太醫和郭太醫進來回話。
「說重點,少廢話。」律韜開門見山,劈頭冷道。
「是。」郭太醫拱手道:「啟稟皇上,據微臣與幾位同僚所得,娘娘的風寒之症已經去了大半,肺裡的積痰經過多日用藥熏蒸,也化了七八分,只要再細心調養幾日,便可大好了。」
「不許落下病根。」這一點,沒有妥協餘地。
「微臣惶恐,請皇上恕罪,如果要妥善加以調理,不落下丁點病根,還需要娘娘清醒之後,以藥方和膳食雙管齊下,才能確保妥當。」
律韜淡淡挑起眉梢,透過紗簾看著兩位太醫朦朧的身影,他不必看清楚他們的臉面,也知道他們現在絕對是惶然不安,冷汗涔透官服,「責任推得倒乾淨?那皇后至今不醒的罪過,朕該算在誰頭上?」
「臣無能,請皇上恕罪!」兩位太醫咚地一聲撲跪在地,郭太醫顫聲道:「依娘娘的脈象看來,應該已經沒有大礙,奴才只能大膽推測,娘娘不醒,是因為……不願醒。」
在吐出最後三個字時,郭太醫已經有心理準備自己的腦袋也跟著這三個字一起落地,但過了良久,二人皆未聽到帝王發落,心裡惴惴不安。
「都起來吧!」律韜揚手,要他們退下。
見帝王沒有降罪,兩位太醫悄悄鬆了口氣,起身之後,並沒急著離去,郭太醫與同伴相覷了一眼,吞了口唾沫,才站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還有一事稟報,也是關於方才為娘娘所把之脈象。」
「說。」律韜大掌執起懷中人兒一隻削瘦的柔荑,握在掌心之間,近乎婪渴地感受著那屬於生命的微溫。
「皇上,方才微臣等人在為娘娘號脈時,感覺有一絲脈息,雖然微弱,但如珠走盤,應是滑脈沒錯……」
郭太醫一字一句都說得謹慎,娓娓地將皇后娘娘此刻的情況說出來,料想說完之後,帳中的帝王應該會有反應,但是,久久,卻只是一片岑寂,像是什麼都沒聽見,又或者沒聽懂。
律韜當然聽見,也每一個字都聽懂了,一瞬的怔忡之後,在深沉的眼眸裡所泛起的,卻是太醫們未曾料過的惆悵與哀傷,自然,他們從帳外是瞧不見帝王的神情,只覺得悄然無聲得可怕。
「元濟。」
「是,皇上。」
元濟在主子身邊隨侍多年,只需要揣測語氣,就知道主子現在只想與娘娘獨處,他帶領著兩位太醫,以及殿內值侍的宮人,迅速且靜悄地退出。
在一室的藥香與寂靜無聲之中,律韜收緊了臂膀,將懷裡的人兒抱得更緊,渾厚的嗓音裡,不掩愁濃的思念,「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他不願意承認,但是,方才太醫所稟奏的話,就如同一記利刃,狠劃過他不及設防的心頭。
這一刻,沉沉的,卻彷彿要割裂般的痛,讓他徹底醒悟,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那一年,在那個漫天雪夜裡,自己極力挽留住的,終究不是原原本本,不是當初那個膽大妄為到敢挑戰他監國攝政大權,帶兵潛進皇宮,只為了能在他的監禁之下,見已經病危彌留的父後一面之人。
那一日,血染宮闈的漫天風雨,至今,仍舊歷歷在他眼前……
第2章(1)
刀光劍影,腥風血南。
從來是沉靜肅穆的宮闈,此刻竟是廝殺聲此起彼落。
陰霾天色之下,律韜一身藏青色的王爺袍服,昂立於玉階台上,一臉沉靜地看著在精兵擁護之中,毫髮無傷的俊美男子,不知道該是氣怒,或者是激賞這人竟然可以在重兵圍守的宮禁之下,帶著一營精銳,殺到這只離帝王居所「養心殿」一牆之隔的干清門內。
「我要見父皇。」
容若從敖西鳳的護衛之後走出,他揚手示意眾人後退,就連想要保護他的敖西鳳,都在他的示意之下後退兩步,但仍舊是眈眈地準備隨時躍出。
「這就是你想要見父皇,所能想到可以用的唯一方法?只要容若肯來求二哥,二哥未必不會答應。」律韜冷笑了聲,站上的一步,居高臨下,中間再無閒雜人等能夠阻擋他看著這個一身銀白戎裝,圍繞著肅殺之氣,卻仍舊看起來如無瑕白玉般乾淨的男子。
或許,這就是他一見情鐘,然後深深戀上這人的原因。
自小的皇子出身,在這險惡重濁的宮廷之中習得了一手的嚴酷手段,但是,看起來卻仍像是從淤泥中生出的蓮花,不沾半點塵埃,一面菩薩,一面閻囉,這矛盾的衝突,在他身上卻是揉合得沒有丁點斧鑿之痕。
「二哥說笑了,我不求二哥,定因為料想你也不會答應,如果你肯答應的話,就不會只放著一位啞奴隨侍父皇,只留一個既聾又啞的奴才在父皇身邊,好二哥,可是有什麼不能對外說的隱秘嗎?」
聞言,律韜的眸光一厲,但隨即以輕笑掩飾過去,「四弟才是說笑,父皇是一朝天子,金貴之身,我怎麼可能只讓一位啞奴伺候他老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