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花窨是他的麻煩?還是花窨的謊言是他的麻煩?
花窨到底是哪裡人?到他身邊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她那一手窨茶功夫不是隨隨便便假造得出來的,如今佟海寧又說,她穿著五百多年前的江南衣料……
尉真現在根本就搞不清楚事實為何,只覺得滿腔煩躁。
他一向冷靜持穩的語調中難得地充滿不確定與不安感,一時間令佟海寧不由自主感染了他的煩惱。
「尉真。」
「嗯?」
「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向振宇或我開口好嗎?」
「好。」尉真簡短向佟海寧道別之後匆匆收了線。
他緊揉太陽穴,下意識摸了摸懷中口袋,竟開始痛恨起前幾年為何要戒煙。
大梁、茶園孤兒、江南第一烘茶師、從沒見過內衣衛生棉與鈔票信用卡的花窨。
古董服飾布料、據聞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帶出現過的繁複古法。
江南,又是江南,殊途同歸,兩處結論通通都指向五百多年前的江南……
該死的這些究竟是什麼跟什麼?!
思緒紛亂,胸悶至極,尉真一閉眸,花窨楚楚可憐的音容便跳了上來——
「尉真,我比你更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兒……」
她亟欲澄清的模樣,泫然欲泣的臉龐……
「尉真,這套傢俱和我以前住在茶園時的好像,我可以買嗎?」
「買那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人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覺安心嗎?我喜歡原本的傢俱。」
「我……我就是知道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到安心,所以才想買的嘛……我在這兒,什麼都很陌生……」
她當時話音越說越弱,到最後整句都已經幾乎聽不見。
其實,她表面上看起來好樂觀好開朗的樣子,實際上卻因為來到了新環境感到十分忐忑嗎?
台灣對她而言,是個徹徹底底、全然陌生的地方……
「尉公子,我以前去讓大夫針灸,針灸也不是這麼嚇人的……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
「完了完了,尉公子,你們這兒有牙婆還是別的嗎?你不會是要把我丟了還是賣了吧?」
「我當然知道錢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
她什麼都不知道,沒看過西醫、沒打過針、更沒碰過詐騙集圃,不知道什麼是提款卡。
她連內衣和衛生棉都不會穿不會用,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以為她要來當管家的他……
「尉真,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之前在茶園時是,來到這兒之後也是……你現在突然這樣……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怎麼辦?我好害怕……」
「尉真……我好愛你。」
「尉真,我難以啟齒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尉真,你信我……」
「我暫時不知道該怎麼信你。」
Damnit!他剛剛到底都跟她說了什麼?
就算她騙了他,就算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開口,他也還有幾千幾百種方法可以推斷她說的究竟是不是事實,或許,他可以像樊夫人一樣把她的玉簪或手鐲拿去監定?也或許,他可以請樊振宇或李伯伯幫忙調查她的身份?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至少他可以聽她把話說完,至少他可以陪在她身邊,而不是一開始就選擇不相信她。
花窨明白他的茶心,所以當初,她不明白他為何選擇高價茉莉的時候說,烘茶師五感皆強,纖細敏感沒壞人,面對她不懂得的事物,她是那麼無條件地選擇相信他,可他卻質疑她口中努力澄清解釋的那些荒謬……
他不信任她,就像當初不信任他會靠著茶葉成功的喬猁一樣。
因為比一般人纖細,所以,也會比一般人受更重的傷,面對未知的事物,為何他如此自以為是?
他是如此殘忍地傷害她……
尉真旋足狂奔!
庭院……沒有!烘焙室……沒有!
餐廳沒有廚房沒有!他的房間沒有,她的房間也沒有!
花窨不見了。
尉真回到家之後,整棟樓上上下下全翻遍,連個花窨的影子都找不到。
如果花窨方才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麼花窨在台灣這兒認識的人只有他一個,她還能去哪裡?
外頭那些車水馬龍她明明害怕得很,大眾交通工具她恐怕也不會搭乘,離開了他,她究竟想去哪兒?
尉真越找心越慌,最後在他的書房內找到一張被花窨那把白玉簪壓著的字條,花窨娟秀的字跡洋洋灑灑地寫在上頭——
尉真:
我知道你心軟,想了一陣之後,回頭一定又捨不得趕我走。
可是,我很仔細的想過了,台灣終究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在這裡,我沒有一個能名正言順留下來的理由。
你說的身份證我沒有,我也知道,既然沒有身份證這樣東西,就代表我不可能嫁給你,就算日後偷偷摸摸嫁了,未來生下來的小孩也是母不詳,沒有辨法名正言順。
對不起,這些事情,我早就應該想到的,是我太笨,直到你提了身份證這件事之後,我才後知後覺。
你就當作遇到詐騙集團,被我騙了一回,以後別再掛念我了。
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髮簪送你。
我好像忘了跟你說,其實,我早就不怕吹風機的聲音了,我只是好喜歡你幫我吹頭髮……
對不起,我真的說了很多謊,但我還是好喜歡你……我好想叫你不准再喜歡別人了,可是我不行……
我想,其實,我根本不是什麼江南第一,在我心裡,不管是你,或是你窨的花茶才是天下第一。
我來的時候,忘了跟小黃道別,現在要走了,至少還能跟你說再見。
可是,為什麼明明來得及道別,我還會這麼難過呢?
是不是,只要不當個五感皆強的烘茶師了之後,就可以不要這麼心痛了呢?
對不起,尉真,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我好愛你。
珍重。
珍重?珍什麼重?尉真眉頭深鎖,眸色深濃,掌心一捏便將那張亂七八糟的白紙揉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