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收拾行李,只拿了手機,護照和錢包,她知道自己不能被那兩個保鏢發現她要去哪裡,或做什麼,母親會讓他們阻止她。
所以她坐在床上等,等時間流逝,等人車往來,然後她穿上運動服,套上布鞋,下樓去晨跑,他們其中一個人跟了上來。
她跑到一半時,毫無預警的拐進捷運站,她從來沒有在跑步時去搭大眾交通工具,她看見他推開擁擠的人群,衝下手扶梯,但捷運車廂的門已經關上,快速駛離。
男人懊惱的看著她,火速壓著耳上的藍牙耳機通知同伴,但她知道他們不可能來得及,現在是上下班時間,到處都在塞車。
直飛的航班晚上才有,她到街上把自己的存款提出來,買了一個新的隨身包包和一些必須用品,然後轉到機場,搭上了飛機。
飛機上很冷,空中小姐給了她一條毯子,她的位子在最後一排,靠窗,她運氣很好,旁邊沒有其他乘客。
因為將近兩天一夜無眠,她不自覺合上了眼。
法國很遠,她時睡時醒,恍惚中,畫面閃過。
城堡,斧頭,森林,暴雨中——
她聽見雷響,感覺到白光從眼前閃過。
倒吊的人,崩塌的塔樓,手持斧頭的死神,閃電與落雷,完美的騎士——
男人微笑著,她沒有辦法動彈,沒有辦法——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差點叫出聲,但她很快發現自己人在哪,她看見那個小小的飛機窗,看見窗外烏雲滿佈,不時有陣陣閃電劃過夜空,有那麼一秒,她只能僵坐在位子上喘氣。
然後她飛快伸出手,將窗子拉了下來,遮住外面的狂風暴雨。
她全身衣物都被汗水浸濕,她以手背遮住眼,感覺手仍然不住的顫抖。
完美的騎士,有著完美的微笑。
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記得那一身完美,和那讓她害怕的微笑。
至少她可以動,她能動。
這念頭無端閃過,讓她驚恐,忽然間,一隻手輕觸她的肩膀,她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然後才發現是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
「小姐,你還好吧?你需要幫助嗎?」空姐一臉擔心的看著她。
「不用。」她搖搖頭,舔著乾澀的唇:「謝謝你。」
「也許你需要我幫你倒一杯水?」見這位客人臉色蒼白,直冒冷汗,空姐好心的說。
她感激的點點頭,空姐替她倒來白開水,她和那位好心的女人道了謝,接過手,將水緊緊捧在手中,一點一點地喝著。
飛機飛越暴風雨,不再因為輪流而震動,但她再也無法合眼睡覺,她一路上都睜著眼睛,感覺那無形的恐懼越來越深。
你很堅強,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
他錯了。
她一點也不堅強,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轉身逃跑,她真的有種想跳起來要求飛機掉頭的衝動。
但她想見他,想見他。
她環抱著自己,忍耐著,壓抑著,讓這架飛機,載著她飛越夜空。
她抵達時,當地已經是早上。
當飛機降落時,她一點也不想走下去,她想要原機返回,但她強迫自己跟著前面的人下了飛機,強迫自己走出海關,強迫自己上了計程車。
即便是在車上,她都還想叫司機掉頭,載她回機場。
可她知道,如果她離開,她再也不會有勇氣回到這裡。
計程車將車停在醫院門口,她付了錢,深呼吸,然後下了車。
她原以為這會很難,但這天風和日麗,而眼前這棟醫院就如她記憶中的樣子,它坐落在郊區,佔地十分寬敞,她記得剛清醒時,母親曾推著太過虛弱只能做輪椅的她,到外面的草坪散步,她記得陽光灑在身上有多麼溫暖。
她應該要打電話和母親報平安,現在她在法國了,她親愛的老媽遠在千里之外,沒有辦法來得及阻止她。
她掏出手機,打開電源,按下快速鍵,超那棟白色的建築走去。
電話響了幾聲,然後通了。
「喂?可楠?你在哪?你跑到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她抱歉的說:「我在法國。」
聽到這一句,湛月暖沉默了一秒,然後柔聲開口:「寶貝,你跑到哪裡做什麼?」
「我需要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她來到醫院門口。
「你撞到頭了。」
「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我失憶的最主要原因。」可楠扯了下嘴角,道:「我必須面對它。」
「你不需要面對它,有些真相不值得去面對。」湛月暖焦慮的說:「你需要的是把它拋在腦後。」
所以,確實有一個真相在那裡。
「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她開口說。
「可楠,別那麼做,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湛月暖試圖阻止女兒,但可楠只是打斷了她。
「媽,對不起,我再打給你。」
然後沒等母親回答,直接掛斷電話,同時按掉了電源。
她走過回轉的門,感覺冷氣迎面而來,她知道自己住哪間房,她搭電梯上樓,走向先前住的病房。
那裡已經有別人住了,她對那地方沒有太大的感覺,她繼續往另一個方向走,來到那間她當初躺了兩個星期的加護病房。
這是她醒來後第一個有印象的地方。
加護病房是空的,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忍不住走了進去。
她記得她睜開了眼,記得她看見醫院的天花板,記得她看到了母親的臉,還有一位華裔的醫生在床邊。
尼克,他叫尼克,有個中文名字,叫曾劍南。
那醫生十分親切風趣,常常和她開玩笑聊天,他很照顧她,事實上,他來她病房來得很勤快,遠超過一般主治醫生應該待的時間。
她當初沒想這麼多,現在想想,那醫生真的很怪。
可楠轉過身,看見那扇面對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忽然間,她渾身一震,想起一件事。
她見過他,那個男人,那個在她夢中的男人。
當那位醫生和她說話時,她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不覺轉頭看回去,有一個金髮藍眼的男人穿著病人袍站在那裡,他看起來十分虛弱,眼眶凹陷,鬍渣滿臉,但還是帥得讓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