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肯恩點頭。
「那你開我的車去吧。」韓武麟將車鑰匙丟給他。「我會幫你通知耿叔。」
他伸手接住車鑰匙,轉身走了出去,撐著疲倦的身體,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回到那遠在縱谷裡被農田和防風林圍繞的大房子。
因為已經入了冬,田里的稻子都已經收割,剩菜園裡還有些零星的蔬菜,屋前的大樹落了許多葉,只殘存幾片巴掌大的紅葉還未完全凋零。
菜園裡有個高大的男子,看見他時直起了身子,和他點了下頭,他舉手回以招呼,然後將車停在屋子前的廣場,和另外一台小貨車及黑色休旅車並排。
寒風呼呼吹過,但眼前這大屋即便在寒冬中看來也異常溫暖。
他深吸一口氣,聞到廚房那兒飄來食物的香味,還有些活動的聲響,但他太累了,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所以沒有朝那兒走去,只是從外側的樓梯上了樓,走過長廊,打開那屬於他的房間,爬上了床。
他應該要脫掉衣服,洗個澡再睡,但他累得要命,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才沾枕,他迅速進入夢鄉。
不久,他從噩夢中驚醒,坐在床沿冷汗直冒的喘著氣,雙拳因憤怒而緊握。
天黑了,外面的天色暗了下來。
他看了眼手錶,才過了一個小時。
該死,他原以為抓到迪利凱之後,噩夢就不會再來,但他總是會夢見那場爆炸,夢見她的噩夢——
過去那幾個月,他一直有想親手掐死那王八蛋,將那變態大卸八塊的衝動,就連痛毆過他之後的現在,還是有。
這種無以名狀的憤怒和衝動,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怪物。
昏沉又不爽的,他抹著臉,打開放在床頭櫃上的礦泉水,灌掉了大半罐,然後脫掉全身上下的束縛,再次躺上了床。
他應該要好好的洗個澡,那會讓他舒服一點,聞起來不會那麼臭。
但說真的,誰在乎呢?
他翻過身,繼續睡,一個晚上,他不斷被那可惡的夢境騷擾,到最後連那些過往也一併蜂擁而上。
坐著輪椅的男人,有著天使與惡魔的臉孔……
一場又一場的宴會,人們圍繞著他,像動物一樣的審視他……
針頭、機械、穿著白袍的男人們、動彈不得的自己……
他知道這是夢,那已經過去了,卻仍害怕過去是現實,而這些年,這些年只是他的夢,Rain死了,紅眼和阿震不存在,而他依然躺在那張床上,被醫療器材包圍著,被困在那副殘缺的身體裡。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如此的恐懼,忍不住奮力掙扎著,但夢境如蛛網緊緊裹著他,越來越密,讓他無法動彈,讓他無法呼吸。
驀地,有一隻溫暖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小手輕輕地摸著他,描繪著他的輪廓,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那溫柔的撫觸,撥開了那些糾纏的混沌,拂去了那些晦暗的夢境。
然後,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沒事了……你知道的……那只是夢而已……
他屏住了氣息,感覺她鑽入他懷裡,伸出雙手擁抱著他。
這才是夢,他曉得,他一輩子不可能成真的夢。
他顫顫吸著氣,感覺自己終於能動彈,能夠伸出手將她也擁在懷裡,緊緊,靜靜地壓在心口。
翌日清晨,他在平靜的晨光中醒來。
太陽從東方升起,越過山,迤邐過草原、田野,悄悄爬過草原,上了牆,進了窗,來到他床上。
他睜開眼,懷裡無人,諾大的木床上,只有他一個。
那是夢,他知道。
明明知道,卻仍覺得自己像是嗅聞到了她的味道。
無名的疼痛,抓住了心口。
那股想要見她的衝動又再次上湧,他閉上眼,才強迫自己緩緩坐起身,走進浴室沖澡。
雖然出了太陽,但水仍是凍的,他過了一下子才反應過來。
冰冷的水沖刷去一身髒污,他能看見水流過他的身體都變成灰色的了,他將熱水打開,拿肥皂把自己從頭到腳洗過一遍,才拿著毛巾把自己擦乾,回到房裡,打開衣櫃,拿出乾淨的衣服套上,下樓去。
廚房裡已經有人在活動,食物的香味傳來,他走過去,看見曉夜姐在料理台前的背影,她身邊有個女人,在幫忙煎蛋。
女人將黑髮用鯊魚夾鬆鬆的夾著,一邊做早餐,一邊和曉夜姐說話。
曉夜姐說了什麼,她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輕輕,迴盪一室。
有那麼幾秒,他無法動彈,只能傻站著。
她煎好了山一般多的荷包蛋,又轉身去拿櫥櫃中裝沙拉的玻璃碗。
他可以看見她唇邊淺淺的笑窩,看見晨光將她的髮絲染成金黃,看見她纖細的手腕不再瘦得像皮包骨,看見她胸前的水晶項鏈折射著窗外的晨光。
然後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回首抬眼,對上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站著,他早該轉身離開,早該發現是她時,就立刻離開這裡,閃得遠遠的。
他不能見她,不能讓她看見。
但他沒有辦法,他沒有辦法呼吸,無法好好思考,他的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他的身體不肯動,他的雙腳像是被十寸長鋼釘活活釘到了地板上。
看見他,她停住了動作,屏住了呼吸,笑意從她的唇邊消逝,烏黑的大眼睛微微睜得更大,柔嫩的粉唇微張。
那一秒,全世界都已經消失,只剩下如夢如幻的她。
然後,那個如夢如幻的女人緩緩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
「嗨。」她凝望著他,隔著一整個廚房和餐桌,再次揚起了嘴角,對著他露出甜美的微笑:「早安。」
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
不,他知道,他應該乾脆轉身走人,但他什麼也做不到,像是再次被奪走了行動的能力,他呆看著她,一瞬間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小子,你杵在這裡做什麼?睡傻啦?」男人的聲音突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