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他沒考慮到,讓孩子看到爹娘床笫上的事,根本是大大的不智之舉。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有福同享固然是種美德,但他天生腦子就少了一根筋,求知卻不求甚解,做事總是只做一半,永遠都要別人替他擦屁股,他卻渾然不覺,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唯獨對娘子的愛,他是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但他不懂娘子明明親口說愛他,為何會翻臉比翻書還快?他的模樣沒變,至於真實身份,是她自己沒問,不是他不說,這應該算不上是欺騙。
從頭到尾他沒說過一句謊話。他說他是過路人,沒錯,他當時的確是路過大樹,他說妹妹住這,也沒錯,他妹妹確實曾經住這,就連妹妹嫁人也是事實……
前思後想,只有一種解釋——娘子因為知道他從微不足道的小公子,變成文武雙全的大寨主,一時難以接受事實,才會高興到樂極生悲的昏倒;只要等她醒來,做幾個深呼吸,調適身心,肯定會抱著他又親又吻。
這麼美好的想像,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
陡地,看到娘子睫毛顫動,眉毛緊蹙,彷彿眼皮被千斤重擔壓住一般。
看她那麼吃力,他好想伸手幫她拉開眼皮,就像幫難產的母馬拉出小馬那樣;但他又怕他手勁太大,拉死小馬無所謂,萬一把娘子眼皮拉掉,娘子會恨死他!「加油!娘子加油!」秦劍飛吶喊助陣,略盡綿薄之力。
公孫雪氣若游絲,緩緩睜開眼。「是誰在喊叫?」
「娘子,你終於醒了!」秦劍飛一臉的狂喜。
「滾!」一看清楚他的容貌,公孫雪頓時心如刀割。
「娘子,你別生氣!」秦劍飛陪著笑臉,眼中卻有點點寒光。
「滾出去!」公孫雪聲嘶力竭,雙腳如野馬的鐵蹄,蹬著他身體。
秦劍飛卻不為所動,臉皮比城牆還厚。「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娘子。」
「給我死出去!」公孫雪聲色俱厲,帶著恨意的叫聲迴盪在整間房裡。
「娘子聽了,一定會更愛我。」秦劍飛眼神慘淡,但笑容不變。
公孫雪一臉陰沉地說:「混蛋!土匪!你聽清楚,我恨死你了!」
「娘子一口氣說那麼多話,一定口渴了吧?」秦劍飛捧了杯茶來。
「鬼才喝你的水!」公孫雪忿忿地朝他臉上啐了口口水。
「我懂,娘子是要我親口喂,像在愛窩那樣。」秦劍飛含了口茶水逼近。
公孫雪快速別過臉,臉上有股燒意湧上。「噁心!你實在令人作嘔!」
「我瞭解,女人是口是心非的動物。」秦劍飛越挫心越勇,嘴越賤。
「你有完沒完!」公孫雪抓住被子蓋頭蒙臉,幽幽怨怨地低泣。
她是怎麼了?一聽到愛窩兩個字,她的心兒像朵含羞草,輕輕一觸,葉合瓣密。
她好怨、她好氣、她好恨,她怎麼可以迷戀他?他有力的手臂,他結實的胸膛,他火辣辣的眸子,為什麼一直浮現在她眼前?淚珠滾落,在她臉上交織成網,密密麻麻,濕濕漉漉,如潺潺流水,如大雨紛飛……她的心猛地一震!為什麼在小溪裡嬉戲,在大雨中玩樂,這兩種千萬個不該想起的情景,會不斷地在她腦中徘徊?愛戀和悔怨像一條雙頭蛇,一起啃噬得她體無完膚。
她決定不哭了,也不想了,她要一死了之!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剝啄聲,秦劍飛開門接過李嬤嬤端來的安胎藥,便將房門再度關上。
「娘子來,趁熱喝。」秦劍飛小心翼翼地捧著碗走到床邊。
「拿開!」公孫雪下定了決心,無畏無懼地掀開被子面對他。
「這湯藥對娘子有益無害。」看著她淚痕未乾的模樣,秦劍飛痛徹心肺。
公孫雪斷然地說:「我不喝!」眸中同時射出兩道恍如淬了毒的利箭。
「就算娘子不顧自己,也要為腹中的胎兒著想。」秦劍飛以為她會回心轉意。
「什麼?」公孫雪整個人如遭雷殛,全身僵硬。「你剛才說什麼?」
「娘子有了我的骨肉。」秦劍飛細聲柔語,嘴角勾著甜笑。
「你說謊!」公孫雪猛地搖頭,認為這一定是緩兵之計。
「千真萬確。」母愛會戰勝一切,秦劍飛心想。
「不——」公孫雪毫不留情的掄起拳頭朝著肚子一陣擊打。
秦劍飛放下熱碗,抓住她的雙手。「娘子,你怎麼可以捶肚子?」
「我不要這個孽種!我不要!」公孫雪又是尖叫又是大哭。
「娘子別激動,動了胎氣,大大不妙!」秦劍飛哀求道。
公孫雪咬牙切齒地說:「你休想我會為你養兒育女,我寧可一死!」
「娘子乖,我喂娘子暍。」秦劍飛一手抓住她,一手拿起熱碗逼迫。
「你煩不煩啊!」公孫雪像只不畏虎的初生之犢,以頭用力撞他的胸膛。
情急之下,他趕緊推開她,讓熱騰騰的湯藥濺在自己手上,但她毫不感動。
房裡吵吵鬧鬧的聲音,使得留在門外的李嬤嬤憂愁滿面;她不敢進去,只好轉身走回廚房,重煎安胎藥。
至於楊老,因為年老體衰,經不起一夜折騰,早就到客房去睡覺了。
燭火如豆,讓人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夜色使人視線模糊……
安胎藥要文火慢煎,急不得,李嬤嬤守著爐火如守寡。
看著娘子哭得天昏地暗,聲音哭啞了,淚水流盡了,雙眼腫得像核桃,他的心很痛,眼也濕,但是卻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借茶澆愁。
終於娘子撐不住眼皮,頭一偏,靠著牆睡去,他不敢驚動她,悄悄開門出去。
茶喝多了,小腹幾乎快炸開,他一直忍,卻不知道她也在忍;她早看出後果,但他渾然不察,不知道茶也能釀成大禍……
等他一離開,公孫雪立刻把腰帶往樑上一兜,繫緊死結,朝著北方跪地一拜,哀怨至極地說:「爹娘,你們保重,原諒不孝女先走一步。」
拜完,她堅決地踏上板凳,脖子一懸,踢開板凳,眼前漸漸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