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人知道的是,這屋子與皇帝的御書房有一條長長的地道相通。
屋子已經傳過兩、三代,翻修過幾次,外表不怎樣起眼,但裡面卻是乾淨舒適。聽說地道是先帝命人秘密挖築的,這裡曾經住著先帝的紅粉知己,她不願進後宮成為皇帝的嬪妃之一,卻願意待在這個小小宅院裡,陪伴皇帝走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這是真故事還是假謠言,沒有人證實,但地道確實存在。
阿觀搬進這裡已經十餘日,身子在婢女的悉心照顧下漸漸恢復。
剛清醒時,她以為自己又死過一回,二度穿越,只可惜並沒有,她還是在這裡、在有齊穆韌的齊焱王朝。
阿觀清醒的第二日,皇帝來訪,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葉茹觀已經死了。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然後替自己取了新名字,凌敘觀,事實上名字並不新,這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用過二十一年的姓名。
可她始終沒想透,為什麼皇帝會留自己一條活路,但她是個懶惰女子,想不透的事也不想逼迫自己去琢磨參悟,於是她糊里糊塗地過日子。
日子很清閒,皇帝派來服侍她的小宮女綠苡、紅霓有一手好廚藝,她們原本就是親姐妹,進宮不過短短兩年就被皇帝派到她身邊,她們從不出門,會有人定時將吃的、用的、藥材補品給送到家宅門口。
吃穿不必費心、住的地方也安適寧靜,向來對金錢積極的阿觀漸漸失卻算計心,她換個角度想想,如果皇帝願意養她一輩子,其實當米蟲的日子也不錯。
不出門,空閒時間便多了。
她畫圖、雕果蔬,她做紙雕、做茶壺,可時間還是多到嚇死人,忙碌的現代人突然間沒事幹很可憐,於是她開始寫下自己曾經背過的古文。
寫一遍、品一回,越讀越見真滋味,她真不曉得前輩子的自己為什麼要排斥這些古老智慧遺產?看來啊,阿爹阿母沒罵錯,她就是反骨、就是性情叛逆,養到她這種女兒,是父母親製造小生命那刻沒挑准好時機。
朋友啊,生孩子得慎重,要拜佛、要求神、要祈禱,不要隨便玩玩隨便亂生,否則,後悔的事在後頭等著呢。
皇帝來看阿觀的次數還算多,她以為當皇帝很忙的,可他每隔兩、三天便出現一回,每出現便找阿觀下棋。
阿觀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看眼下不論明日的女子,她根本不擅長心計、謀算,對於下棋這類步步為營的智力活動,她是每玩必輸,而且從頭一路輸到底。
幸好她生性豁達、不計較輸贏,否則……這可是會嚴重摧殘人類自信心的。
前天,皇帝又來了。
看見皇上,綠苡想也不想就將棋盤給擺上,伺候好茶水點心,便與紅霓齊齊退下。
阿觀認命地玩著自己很不愛的遊戲,她就當上班,上那種讓自己得以生存餬口卻萬分不愛的班。
皇帝雖然心不在焉,可他只要用兩成功力就能將阿觀的千軍萬馬盡數殲滅,於是皇帝一盤贏過一盤,從午後一路贏到星稀月明,紅霓來上過兩次點心,皇帝沒有胃口不想用膳,於是阿觀再餓也不敢傳膳。
在她坐得腰酸背痛,深深感覺皇帝嚴重違反勞動基準法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今兒個朝堂之事,讓皇上深感挫折嗎?」
皇帝訝然,看著她的眼睛裡帶著一抹欣賞。
阿觀悄然歎氣,她只是隨口一問,居然就讓她給猜中?唉,她不去當天師推論齊焱王朝百年運勢,豈不是浪費她的天生才智。
對上皇帝的笑眼,阿觀微聳肩。
「如果沒碰上挫折,為什麼皇上非得從民婦身上找成就?」
他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朕倒是真有心事百思不得其解,阿觀願不願意同朕排解排解?」
「朝堂之事,民婦不願意論斷,也不願意……」
皇上阻下她的推拒。
「如果不是朝堂事,而是眹的家事呢?」
阿觀愁眉苦臉,皇帝有哪樁家事需要她來傾聽?是關於齊穆韌的吧,她企圖搖頭,可皇帝是什麼人啊?他從小到大什麼都學,就是不必學習何謂拒絕,於是皇帝發話。
「「葉茹觀」死去那日,穆朝在御書房裡暈過去,後來他上奏折說要退隱朝堂。」
語畢,他細細審視阿觀的表情。
她儘管心中波濤洶湧,卻不讓臉龐洩漏半分,人人都教導她生活在這個時代隱藏情緒是絕對且必要的學習,上一次當學一回乖,即使不願意入境隨俗,可若不想再面對一次鴆酒或三尺白綾,她還是乖乖學了。
見阿觀這般態度,皇帝輕歎後,繼續說:「口諭、聖旨,不管朕讓人傳過幾道命令,他依然故我,不願入宮、上朝,不願多看朕一眼,他啊,是打心底把朕給恨上了。」
阿觀不明白皇帝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個,難道是後悔對她的安排?難道是沒料到衝鋒陷陣的大將軍會為女人放棄前途地位?齊穆韌真的放棄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想逼皇帝妥協,還是罪惡感作祟?
紛亂的因由困擾著她的思緒,不不不她不能多想,那人早已經不關她的事。
垂眉,阿觀不語。
皇帝搖頭,固執啊固執,這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倔強,偏偏還愛得這麼深入,真不曉得月老是怎麼牽紅線配對的?
是阿觀打亂他的計劃,他原想用她的命逼穆韌接位,等之後尋出脈絡找出想對付穆韌的背後黑手,再讓她易名改姓重新回穆韌身邊。
誰曉得她說服了自己,不再強逼穆韌入主東宮,更用一句「君無戲言」,迫得他不得將她給交出去。
君無戲言啊……一句話讓他進退不得,偏穆韌又是個不肯放手的……天底下有這麼難辦的子女,身為父母的能不頭痛萬分嗎?
「朕找過姜柏謹,與他聊了一宿,阿觀,穆韌對你的心思,比你以為的更重。」
阿觀保持沉默,一次兩次提醒自己,齊穆韌於她是不相干的第三人,她無須為他情緒起伏,不必為他心痛,在他決定下毒的人是葉茹觀時,他們之間已經劃斷所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