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阿爸阿母知道,背古文可以替女兒釣來一個身價非凡的黃金男子,恐怕會想盡辦法加強再加強她的文學訓練。
可是黃金男人真的好嗎?古文可以為她釣來男人的專注目光,卻不能為她留下男人心,這裡的男人選擇性太多,女人只能被選擇,這裡的婚姻是復選題,一個題目可以擁有好幾個答案,而她……不管再努力,無法入境隨俗的女子終究成為被棄選的答案。
早知道會被棄選,她還付出真心真意,是不是有點蠢?
嗯,不是有點蠢,而是很多點蠢,非常之蠢,蠢過界線、蠢過頭、蠢到世界末日那天,都會有人想要唾棄她這種笨女人。
齊穆韌和何宛心是走過千山萬水,終於尋出圓滿,那她呢?認罪、認輸、認休書,她認下了自己有多倒霉,認下了此生的不堪回首,她啊……那麼有骨氣的認下,卻認出自己的萬劫不復。
她也想正向光明,也想豁達樂觀,她已經對自己說過千百遍沒關係,說多元社會必須容許多元聲音。
她提醒自己,齊穆韌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何宛心沒有錯,她只是積極追尋心之所向,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或錯的人事,只有想或不想的選擇。
只是恰恰好,她是別人的不想,只是剛剛好,她弄錯了別人的想望,只是剛剛好,陰錯陽差地誤以為那個別人愛上她、心疼她,會專注於她,護她一生周全給她寵溺萬千。
她啊,她只是誤會了自己很重要。
沒關係的,有誤會,解釋開了就好,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檻兒,阿爸阿母有教過,再崎嶇的道路都能帶給人們經驗成長,至少,她從這個錯誤當中學會愛情是種會讓人喪失判斷力的東西,往後,再遇見愛情就繞道而行,再不要正面迎上。
她快死了,她想。
聽說不恨、不怨慰,才不會走入六道輪迴,聽說無情無慾念,才能脫胎換骨成為神仙,那麼她……深吸口氣,再次提醒自己,別怨、別恨,靜靜地等待最後那刻來臨,說不定她會聽到仙樂,會看見王母娘娘帶來各路神仙……
這個想像,讓她發笑。
瞇眼,她聽見獄卒的腳步聲,側過臉,看見他們彎腰為她換上新飯菜。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辨別他們的動作,當中一人用杓子敲了敲攔桿,揚聲道:「吃點吧,就算你過去是王妃,可進了這裡,就別再想高貴那檔子事,不多少吃一點,怎能多撐個幾日,說不定多捱過幾天,能盼來皇帝一隻免死金牌。」
他說著說著,其他獄卒像聽見什麼天大笑話似的哄堂大笑起來。
見他們笑,阿觀也跟著失笑,如果她還有力氣,真想駁他們兩聲:吃你們給的飯,只會死得更快,哪裡等得到免死金牌。
可不是嗎,第一餐時她餓慘了,看見飯,啥也不想就扒進嘴裡,然後吐得連墨綠色的膽汁都嘔出來,那堆嘔吐物還停在牆角,散發著淡淡的酸氣,若不是屍臭味太濃哪掩得過去。
「咦,她在笑耶。」一名獄卒發現阿觀凝在嘴角的笑意,好事的問:「王妃,啥事那麼好笑,要不要說來聽聽?」
「別惹事,好歹人家當過王妃,沒聽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嗎?」另一名獄卒拉拉他的衣袖道。
「我能惹出啥事,只不過見她長得漂亮,玩不得,嘴上討點便宜還不行?」
「再漂亮又如何,進來還不到兩天呢,整個人就萎了,若是再晾個幾天,和隔壁間那個有什麼兩樣。」
「說得也是……」兩人搭著話,往下一間牢房送吃食去了。
又笑,阿觀也不知道有什麼事好笑,是笑自己愚蠢,還是笑愛情幻滅?
不知道耶,她就是想笑,想這般一路笑著迎接死亡,如果金氏世界紀錄上,有「世界最豁達」或「最不怕死」的項目,她一定可以在上頭留姓留名。
她笑著閉上眼睛,放任身上知覺一寸寸褪去。
阿觀並沒有睡太久,就被鐵鏈敲磨的聲音給擾醒,她輕輕睜開雙眼,試著透過昏暗不明的光線分辨站在牢房外頭的身影。
那是個女人,阿觀分辨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不明所以地她就是知道她在笑、知道她心情很好,真是奇怪的第六感。
兩名獄卒推門進來,一把拽住她往外拉,阿觀哪有力氣反抗掙扎,只能任由自己像塊破布似的被他們給拉出去。
「姑娘,皇子妃要的是她嗎?」
那女子勾起阿觀的下巴,就著光線細細看過後,回答:「沒錯,就是她,帶出去吧,皇子妃等著問話呢。」
皇子妃,是哪一個?大皇子的?二皇子的?
不會是二皇子妃,雖然先前那些日子自己被隔離在清風苑裡,但她多少知道外面的消息,那個王熙鳳似的風流人物,就快隨著齊宥家被貶為庶民。
那麼,來的會是三皇子妃嗎?齊宥鈞是齊穆韌暗地支持的人,他們交情匪淺,三皇子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頭助他一把,將自己給救出牢獄?
助?想起這個字眼,阿觀忍不住又想笑了,是齊穆韌親自把她送進來的,何必費心費力再把自己弄出去。
難不成是良心不安?原來她還能在他的良心上頭佔上那麼一角。
「看來這個牢,你坐得挺舒心的嘛。」
一個清脆聲音響起,阿觀回神,她抬起眉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置身刑房,而皇子妃並非自己想像的那位,而是她連考慮都沒有考慮過的四皇子妃。
程氏來這裡做什麼?
是葉茹秧讓她過來替自己張羅?葉茹秧真會顧念那點稱不上手足親情的親情,讓媳婦走上這一趟?又或者是齊穆韌與她交換了條件?
然下一刻,阿觀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她啊,最大的缺點就是把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推想,殊不知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發生好事的比例只有一、兩成。
程氏眼神示意,獄卒大力的抓起阿觀的左右手,分別綁在自屋樑上頭垂下的粗麻繩中,那繩子年代久遠,不知道已經審過多少犯人,斑駁鮮血已經變成點點暗褐色的漬痕,在繩索上頭交織出令人怵目驚心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