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們坐一會就回房好不好?」她在他身邊坐下,伸手為他拉平薄毯上的褶皺,確定他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被風吹到,這才放心。
愛操心的丫頭!他眼底滿滿地笑意,指了指桌上的書本,「給我念一段吧。」
她的眉立刻就皺起來了,遲遲地拿過書,「少爺,不如我給你舞劍?」
「我現在想聽。」太陽這麼大,她是打算舞完劍直接中暑嗎?
「喔。」努力不要讓自己頭痛的表情洩露出來,看著那一堆的字,又緩又慢地念出來:「少內史崔仲方勸隋主除週六官,依漢、魏之舊,從之。置三師、三公及尚書、門下、內史、秘書、內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衛等十二府……」
他微微地笑著,望著遠處被風兒吹得上下起舞的竹枝,那細柔的身子像極了某人練劍時的風采,彎到極點再輕鬆地反彈,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輕輕地點著,靜靜地等待著。
「咚」的一聲悶響,書本掉落在地面。
「退步了。」他拾起書本,細細地撫掉書上沾染的泥土,感歎地搖頭,「這次連相國內郎李德林為內史令都沒有念及。」翻開書頁,靜靜地看了起來。
輕風拂過帶來古樟淡淡的清香,鳥鳴清脆,綠蔭如水,偶爾紙頁翻動的微響,這夏日的午後分外寧謐。
嬌憨的少女趴在座椅的扶手邊睡得無知無覺,男子坐在她的身旁,素色的裳袍乾淨如新,眉宇間清潤俊朗。
一片樹葉不急不慢地從枝頭蕩下,在空中打著圈兒,靜悄悄落在了少女烏黑的發間。
男子的手探了過去,她的烏髮沿著手臂如絲垂洩而下,半側的臉頰飽滿晶瑩帶著健康的粉色,因為深眠,嬌嫩的嘴唇微微地張開,單純而無辜。
他的指在那抹嫣然上空停頓半晌,最終一聲輕歎,那片樹葉被小心拈起,停在了他的掌心。
第2章(1)
梁池溪在後半夜還是發起燒來。
梁曲半夜不知為什麼突然驚醒過來,心跳得非常非常快,整個人都覺得不對勁,她快步走進內室撩開帳子,透過淡淡的月光,她看見那個俊雅的男子一如往常般安靜地躺在床上,這男子就連睡覺都如他的人一樣斯斯文文,睡相極佳。
可他的臉頰卻不同尋常地發紅,她的手摸上去後,立刻如風般往外奔去。
這次的病來勢洶洶,梁池溪整個人都陷入昏迷的狀態,為他看病的大夫是宮裡告老還鄉的老御醫。
饒是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的吳大夫,摸完脈之後也一直搖頭,「風邪入體,凶險非常。」
常人著涼最多喝點藥發散發散也便好了,可偏偏梁池溪身體極差,一著涼引起了舊疾,非常地棘手。
「吳大夫,請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爺。」梁曲的指甲掐入掌心裡,努力了很久,聲音才沒有顫抖。
吳大夫歎了口氣,看了看在床上躺著的清俊男子,他為梁池溪看了十幾年的病,對他的病情非常瞭解,這樣的風光霽月的男子合該是意氣風發的,卻偏偏……
他提筆斟酌好半晌,終於寫下藥方遞給她,「曲丫頭,小心照料。」
「是。」
半夜沒人敢去驚動梁夫人和老夫人,可天亮之後,自然是人盡皆知。
竹苑的安寧平靜,被徹底攪翻了。
「你是幹什麼吃的?」年近六旬的老夫人嗓音洪亮,厲色瞪著站在一旁的梁曲,「我孫兒這幾日身體不是好多了嗎?為什麼又突然發熱?」
「是奴婢的錯。」梁曲認得很乾脆,事實上,就算老夫人不罵她,她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她為什麼要睡著?就算她一為少爺念那本書總是會控制不住地睡著,可昨兒也不應該!少爺一看書就不顧時辰,肯定是在樹蔭下坐久了,吹了涼風才會發熱,都是她貪睡惹得禍,少爺才會受這樣的苦。
「你可仔細了,如果我孫兒有什麼不妥,我……」
「祖母……」微弱的嗓音響起來,打斷了老夫人的疾言厲色。
「子玉,你醒了。」一直坐在床邊,默默地為兒子拭汗的梁夫人陶靖妤,眉頭緩緩地舒展開來,喚著他的字,柔聲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子玉。」這會也顧不上責備丫鬟了,老夫人在常嬤嬤的攙扶下往內室走來,「我的孫兒,你覺得怎麼樣?」
「讓祖母和母親擔心……」梁池溪想抬指為母親拭掉頰畔的淚痕,卻無絲毫的力氣,「是子玉的不對。」
梁夫人搖頭,望著自己愛入命根的兒子,端莊守禮的她完全不理合不合規矩,握住他的手,「子玉,只要你好,母親什麼都可以捨。」她的兒子,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每次想到她都心如刀割。
「老夫人、夫人,少爺該喝藥了。」梁曲端著藥碗走進來。
大家對她自作主張地端藥進來沒有任何不滿,自來都是如此,梁池溪所用之物,除了梁曲,任何人都不能碰,這是梁家的規矩,而且還是老夫人和夫人親自定的規矩,她們自然是贊同得無以復加,又怎麼會不高興。
梁夫人稍稍挪開身子為她騰出空間,梁曲坐下,一杓一杓的攤涼藥汁,喂梁池溪喝下。
梁夫人握緊兒子的手,問梁曲道:「大夫可有交待什麼?」
「風寒入體,需要靜養。」
這一靜養,就是整整兩個月,濃夏走完,初秋來臨。
梁池溪斜倚在軟榻上,潔淨的雲錦襯得他分外清朗,墨玉的眼眸望著半推的窗欞,室外一片金燦燦的艷陽,秋高氣爽,遠方青山如黛,碧空如洗,他的唇角微微地往上勾。
大好的風光,可惜辜負了。
「吱」的一聲悠悠推開了門,走進來的少女身材婀娜,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襯得她分外高挑亭立,如今的她,與當年初見時已然完全不同,那時的她又瘦又小,除了發亮的眼睛,什麼都是無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