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就這樣以溫來弟的身份在大宅度過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好日子直到三年前的小雪之日。
溫夫人母親病重,溫老爺陪妻子回鄉省親卻沒再回來,後來才聽說伍陽山的官道常有盜匪出沒,若外地人不慎便是有去無回。
惜玉內心十分難受,見溫潤玥哭昏幾次,更是小心翼翼的哄吃哄睡。
太夫人在此時異常堅強,知道兒子存活無望,一方面自己對商行的帳,一方面則讓溫任遠在熱孝中趕緊娶進康家女兒,待喪事過去,溫任遠便正式掌家。
雖然不過十四歲,可由於溫老爺自小便親自教導他,再者有溫太夫人扶持,因此也算做得有模有樣。
三年後溫任遠出孝,選了個年後的良辰吉時便同溫家船商第一次行海。
行海一次約需半年到八個月,溫任遠才出門不到十天,太夫人便病倒了,溫潤玥想去探視,但她自己身子不好,當時也染了風寒,大管家讓她別去,不然互相過了病氣那可糟糕。
至於太夫人這邊,林氏跟兩個媳婦日夜不睡,親侍湯藥,太夫人卻咳得越是厲害,連換幾個大夫都沒起色。
待溫潤玥病癒,惜玉陪同她到太夫人的屋子,她老人家不過半個月時間便似老了十歲,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咳。
溫潤玥見奶奶這樣,眼圈一下子變紅了,想撲上去卻被林氏院子裡的周嬤嬤攔住,道,「潤姑娘身子剛好,可不能靠這麼近,太夫人咳歸咳,心裡是明白的。」
林氏無奈,只道,杉天府有名的大夫都來看過,也沒能說出個病症,已讓兒子去臨府瞧瞧有沒有醫術高明的大夫了。
溫潤玥擦擦眼淚,握住林氏的手,「我見姨娘跟兩位嫂嫂都瘦了一圈,這些日子著實辛苦了,也該好好休息,不如讓那些嬤嬤來替著吧。」
林氏苦笑,「潤姑娘說這什麼話,哪有婆婆不舒服,媳婦卻在休息的道理,這日後如果見到老爺跟小姐,我可怎麼交代。」
溫潤玥聞言,眼淚又往下掉,「姨娘跟嫂嫂有心,爹娘一定是知道的,內心肯定謝謝姨娘代為盡孝。」
惜玉見狀,總覺得……微妙。
溫潤玥雖然已經十五,但她受盡疼愛,心思單純,肯定不知道人心險惡,而她溫惜玉可是在職場上打滾過的人,很懂人世間有多險惡。
譬如說,班上的小皮蛋會為了報復她的愛心小手拍,半夜打無聲電話給她。
又譬如說,單身爸爸追求不成,把她的電話跟照片貼在色情網站,留言「房貸壓力大,求好心哥哥幫忙」,害她被園長約談。
怪獸家長因為她不願偏心,憤而投訴她教學態度不佳。
惜玉想著職場生涯中那些阿哩不達的事情,又想起林氏的悲情人生—小姐無子,陪嫁丫頭因為連生兩個兒子被扶為貴妾,不知道多少丫頭羨慕林氏的際遇,恐怕林氏當時也覺得自己走了大運,誰知自家小姐居然會在數年後有娠,還一舉得男,當溫任遠呱呱墜地那刻起,她的兩個兒子就注定什麼也沒有。
溫太夫人是溫夫人的親阿姨,十分偏袒自己這個外甥女,加之溫老爺愛妻,故溫家嫡庶觀念極重,林氏見到溫任遠得稱「少爺」,見到溫潤玥也得喊聲「潤姑娘」,吃飯時同廳卻是分桌,林氏站著伺候太夫人吃菜喝湯,等太夫人吃飽了她才能坐下。
至於晚輩們情況也是層級分明,溫任遠跟溫潤玥若還沒吃飽,林氏的兩個兒子跟媳婦們就不能舉筷,有次小孫子餓了,忍不住用手先拿個桂花糕,太夫人眼尖看到,瞬時拍桌,林氏跟二兒子一家全跪著,讓老人家罵了快半個時辰,更別說溫老爺已經許多年不去她的院子。
這可不是培養什麼好媳婦的環境,林氏如此孝順,惜玉幾乎可以肯定這是恐怖片的前奏。
再往床上一瞥,已經咳得說不出話來的老人家眼中一片哀意,神情絕非欣慰有媳如此。
惜玉並不是路見不平的個性,只是平心而論,太夫人真的對她不錯,她對這個老人家是有感情的。
自己名義上雖然是丫頭,但太夫人對她總是和顏悅色,喜愛有加,惜玉記得自己身子還沒長高前,太夫人常會摸她的頭說,將來潤丫頭成親之前我會先收你為義孫女,也別叫來弟了,就叫惜玉吧,潤丫頭有孕後,若你願意,便讓潤丫頭的丈夫給你收房,若不願意,有個義姊的名字總也不能動你。
這話太夫人不只說過一次,溫府有不少人都聽過,連新名字都取好了,以後不叫溫來弟,要叫溫惜玉了,加上口耳相傳,大抵都知道太夫人有這心思。
而這心思便成了惜玉的護身符,別說大管家的兒子想娶她,就連二少爺想收她當通房都沒門—她在溫府雖然不是主子,可也不是可以隨意要走的小丫頭。
思及此,惜玉往前了一步,「潤姑娘心疼姨娘,姨娘孝心又重,不忍回房休息,不如潤姑娘陪林姨娘去賞賞梅,小歇一番,我跟周嬤嬤這邊守著便是。」
說完便搬了凳子到床邊,假意給太夫人按摩起來。
只能說幸好她來到這裡懂得藏著掖著,沒人知道她是知識分子,見林氏跟溫潤玥出去後,她暗中在太夫人手背上寫了幾個字。
太夫人睜大眼睛,很快地伸出顫抖的手,跟著寫了幾個字—「林氏有異心,帶潤兒投奔平安府朱家,待任遠行海歸來再做打算。」
「舅老爺?」
「林氏給我吃藥使我病重,主要便是想以沖喜為名把潤兒許給知府家的傻兒子,一來可以拿知府的大筆聘金,二來給自己出口多年惡氣,三來藉以攏絡知府,將來好給兒子從官鋪路,潤兒若不見,林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娘家兄長,因此絕對不能去那。」
「朱府跟我們可有交情?」
「有……」
兩人這樣簡單的交流,周嬤嬤沒聽到交談的聲音,又不曾想過一個打農村買來的丫頭會識字,便也懶得過來看著,自顧自地繡著手中的繃子,思忖著再給小孫子繡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