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豫淡漠的屈膝和嵇子君見過禮,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按照程序,確定了和離事情,將和離協議書換上正式的和離文書,公證過,如此一來,就具有衙門效用,等裡正填好文書,蓋上印章,一式三份,一份留底,男方和女方兩家各執一份,這事順利辦完。
「豫兒……」他來時的決斷從容,念茲在茲的一刀兩斷呢?為什麼心裡越發不捨了起來?
「請喚我盛娘子。」盛知豫臉上保持的笑容益發淡了。「若無事,就不送了,嵇公子,請慢走。」
雖說表面客氣,她卻在說完話後,扶著春芽轉身便走,背影決絕挺直,毫不留戀。
他還想做什麼?就算現在再怎麼捂,她熱不了,也沒必要了。
「豫兒,你可是怨我?」他的聲音追來。
她轉身,他這是想嚷得大家都知道,讓她無法在白河立足嗎?
「我不怨,人活一世就這麼短暫,何必花時間去恨一個人?」她臉色冷淡,眼神隱忍,語畢,扶著春芽的手轉身離去。
嵇子君愣住。
「我們上哪去吃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
「小姐,哪能這樣……辦和離可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兒,就算開心也用不著這麼張揚不是……」春芽拉她的衣袖,他們家小姐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家和離不該哭得風雲變色嗎,性子偏激的還有一頭撞死的可能,她卻說要吃豬腳去霉氣,這不是甩臉子給嵇少爺看嗎?
但她心裡卻給自家小姐豎起了大拇指,好樣的啊!
盛知豫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作聲。
結果,還是連同石伯三人去酒樓,叫了三碗豬腳麵線,吃飽了才打道回府。
盛知豫回到別院時已經近午,踏進家門,就聽見屋裡傳出趙鞅的怒吼聲。
「都給本公子滾出去!」
好大的派頭!誰惹他了?
一看,小雪球被拴在狗屋旁的木棍子下,也一副躁動不安的樣子。
春芽正要出聲,被盛知豫攔住。「先看看再說。」
這時有一道低沉,帶著些低聲下氣的聲音傳來。
「下個月便是老爺的壽辰,小公子再不回去,怕是趕不上,遲了老爺子追究下來,小的們無法交代。」
「交代嗎?不用了,你們全都去給我死一死……咦,姊姊,你回來了?」趙鞅原本一副疾言厲色,冷酷無情的模樣,一見盛知豫進門,如京劇變臉般換回小孩子該有的憨笑,討好的蹭了過來,抱著盛知豫的腰不放。
一個蓄須的中年漢子和一個長隨,及幾個看似護院打扮的壯漢都露出極不可思議的表情,其中一個還捏了下自己的臉頰確定真假。
盛知豫摸摸趙鞅的頭。「諸位是?」
中年漢子做的是文人打扮,但腳步輕盈,顯見是有武功底子的,見盛知豫做得是婦人打扮連忙長揖道:「敝姓趙,是公子的管家,未經夫人同意擅自前來,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很客套,打的是官腔,盛知豫也不與他多說。「你們終於找來了。」
「是是是,僕從失責,回去定要追究的。」他哪敢說公子丟失的第二天他們便找來了,是公子不許聲張,威脅他們要敢洩漏風聲一律殺無赦,這些日子他們只能自己在附近搭了草棚監視,輪流去買食,天冷時長凍瘡,開春被蚊蟻咬得全身是腫包,簡直苦不堪言。
她蹲下,面對趙鞅的眼。「他們確定是你府裡的人?每個都認得?」
「嗯。」他嘟起小嘴,不是很情願的承認這些都是他的貼身護衛。
「是該回家了,」幫他順了順掉下來的髮絲,再用拇指擦掉他臉上的髒污,她心裡不捨極了。「記得姊姊告訴你的,要是出門迷了路,白天太陽出來的那一面是東方,要是晚上,看著天上最亮最大,最靠近北邊的那顆星,往後就不會再迷路,找不到家回去了。」
「那要是下雨天呢?星星和太陽都沒出來?」趙鞅知道離別的時候到了,但是他不想走。
這個小古靈精怪的。
盛知豫笑得溫柔,輕捏了他的鼻子,再從自己身上的背袋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圓形事物來,放到他圓潤的手裡。「這個是我今兒個上街,看到外地來的駱駝商人在賣這個,這叫指南針,這根裝在軸上的針可以自由轉動,是磁針,無論白天晚上還是雨天,都可以用它來辨別方向,如果你去野地、海上,或者遠一點的地方,都不怕迷路了。」
趙管家和侍衛聽聞都露出了異樣的眼光,這鄉下婦人,居然是有見識的,有些人漸漸收起不屑的目光。
趙鞅愛不釋手的把玩了半天,「這是特地買給我的?」他聲音裡沒什麼勁,離愁重重。
「不然能買給誰呢?」
他收下那個什麼指南針,寶貝的放到自己荷包裡,卻從頸子拿下他從不離身的瓔珞,「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她正想拒絕。
「姊姊要敢說不收,我會生氣,而且生很久,以後都不會理你的。」兩個腮幫子鼓了起來,可愛得叫人心疼。
瞧著他小孩子氣的。「這是很貴重的東西。」
「就是值錢才要給你留做念想,姊姊以為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你千萬不要忘記阿鞅,要不然……」他一下子眼淚汪汪,眼看要潰堤。
她趕緊安撫,替他抹眼淚,又是發誓,又鄭重其事的保證,接著,她去房間將趙鞅到別院來時,換洗下來的寶藍八團大襟翻毛開衩袍子和鑲了東珠的帽子拿出來,交給趙管家。
趙管家拿出致謝的金元寶,她搖頭拒絕。
臨別,盛知豫緊緊摟著趙鞅,他把臉深埋在她頭髮裡,炙熱的眼淚順著她的發滾進領子,打濕脖子。
一剎那,她淚盈於睫,卻死忍著把那些無用的眼淚壓回去,忍紅了鼻子雙肩更抽動不已。
「姊姊,你一定要來找阿鞅玩,一定。」
和他打了勾,小傢伙用胳臂抹了下鼻子,像是下定很大決心般大步跨出大門,趙管家和侍衛紛紛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