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她蹲了下去,緊緊的捂著雙眼瑟縮在梅樹下哭泣。
漸漸地,啜泣轉為痛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顫抖著起身。
她看著白雪大地,深吸了口氣,不再哭了,喃喃地說道:「爹!娘!香兒很好,你們不用擔心香兒,香兒現在很會笑了,想哭的時候,香兒就放聲大笑,害怕的時候,香兒也放聲太笑,只要大聲的笑就可以把眼淚逼回去,而且屢試不爽哦……所以,香兒不痛了,香兒在這裡過得很好,因為笑口常開,大家都很喜歡我,我也跟大家打成一片,你們真的不必再擔心了……」
皇甫皓飛在梅樹下那抹淡紫色的俏麗身影後停下了腳步,收起了人前玩世不恭的樣子,凝視著她因強忍啜泣而顫動不已的雙肩。
他是追尋著笛聲而來的,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悲傷笛音扯動了他的心,這樣悲傷的音律卻意外的讓他感覺到平靜,彷彿在代替他追悼那些慘死在沙場上的弟兄。
他在邊境調兵遺將,什麼樣的人沒看過?她彷彿把所有的自己掩藏在面具之後想到這裡,他自嘲的揚起嘴角。
他不也一樣嗎?
在殺戮戰場上,不能有情,征戰沙場十幾載,他從一開始為了痛失部屬難過的流下男兒淚,到現在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並不是他不再為了失去部屬而難過,而是他沒有時間悲傷,只要他稍有鬆懈,危及的便是千千萬萬老百姓的性命,他別無選擇,只能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
然而,每每回到京城之後,慘怖的哀號,淒厲的求救,戰場上的血腥與殘酷畫面總是時常出現在他腦海裡,反覆不斷的惡夢更是家常便飯,他常懷疑自己還能正常的生活嗎?他還能算是一個正常的人嗎?
而此刻,佇立在梅樹下的她,跟五年前救了他的那個溫柔可親的小姑娘很不一樣。
雖然五年前他身中劇毒、沒有意識,但朦朧之間,依然可以從對方照顧他的輕柔語調感受到對方的善良、熱情與純真,她甚至還會唱小曲兒和說故事給他聽呢。
然而此刻的她,人前歡笑,卻只能在無人的深夜裡對著梅樹哽咽痛哭和說話。
這五年,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讓她築起這麼高的一道心牆?不再熱情也不再天真了?
「爹娘……香兒好想你們……真的真的好想你們……」丁香渾然不覺身後有人在默默的看著她,這裡向來不會有人來,而她也想不到有人可以走路走得無聲無息。
長年征戰把他訓練得極有耐心,幾乎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皇甫皓飛一直等到她不再哭泣之後才開口。
「笛聲很好聽,是誰教你的?」他往前兩步走到她身側,自認已經先發出一些聲響才開口了,但顯然還是嚇到她了,這個膽小又美麗的小東西。
丁香被那輕柔得令人心悸的男聲嚇了一大跳。
她迅速轉頭,看到竟然是狂放不羈的皇甫皓飛,更是瞪大了眼眸,心跳瞬間加快了。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自己剛剛都做了些什麼啊?
老天!這可不是發愣的時候,不知道他聽見了什麼?她連忙欠身行禮。「少爺萬福……是奴婢吵到您了嗎?」
他瞧著她丁香花一般的臉蛋。「是我淺眠,笛聲吸引了我,不自覺循聲而來。」
皇甫皓飛對她那恍如雙面人的行徑已經見慣了,他看著她那還凝著淚水的雙眸,還有那濕潤的長長睫毛,臉龐暗中移近她,她身上馥郁的香氣令他為之屏息,想將她擁入懷中,這慾望在夜裡又更加強烈了。
丁香被他的倏然靠近嚇了一跳,她臉頰微微酡紅,誠惶誠恐,撲通一聲跪下了。「奴婢該死,奴婢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來這裡亂吹笛!」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雖然她救過他性命,但現在她是他府裡的奴婢,而奴婢就該有奴婢的樣子,這才是生存之道。
這些年她深深明白了,她得自保,得自求活路,這樣才能給她爹娘掃墓上香,不然他們就會變成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了。
「不,我要你天天過來吹笛。」皇甫皓飛把她拉起來,唇邊噙著微笑。
「什麼?」丁香被動的被他拉起,那溫熱修長的大掌讓她有作夢的感覺,往上看,身著一襲白色長袍的他看上去是如此修長俊雅,還有那張剛毅俊俏的容顏……她的胸口一陣悸動,不懂他為何會如此輕易的進駐她的心?
「你的笛音讓我覺得很平靜。」皇甫皓飛凝視著她,這一刻,他並沒有戴面具,而是與她真心相對。
說也奇怪,早已扭曲了心靈的自己竟可以在她面前坦然的說出心中的感受,讓他湧起了異樣情懷。
「可是,奴婢吹的並不好……」丁香感受到自己越發快速的心跳。
他的氣息拂在她耳畔,她知道他一直在凝視著自己,可是她實在不敢看他啊,她幾乎要被他沉重的男性氣息給淹沒了。
「我知道你吹得不好,但它打動了我。」皇甫皓飛仔細瞧著她,笑容滿含寵溺。「你還沒回答我,這是誰教你的?」
「是……我娘。」提到已逝的娘親,丁香的眼眸不自覺的蒙上了一層悲傷和習慣性的壓抑。「她已經過世了,每當奴婢思念她的時候,就會吹笛子,這支笛子也是我娘留給我的。」
皇甫皓飛揚起嘴角。「但李嬤嬤說,你是你娘賣進來的。」
昨天回府之後,他就召來李嬤嬤問過她的事,得知她有張十年的賣身契,簽下賣身契的,正是她娘徐氏。
「那是我後娘……」丁香的心一緊。「過世的是我親娘。」
他看著她。「你後娘肯定待你不好。」
「我不是親生的,待我不好,也是應該的。」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面前,她把心中藏著的話痛快的都說了出來。
「是她教會了我人心險惡,在我娘過世之後,住在我家隔壁的她常關心我,對我噓寒問暖,比待她自己的孩子還要好,我爹很感動,認為我該有個後娘照顧才對,便娶了她為續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