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巡酒過後,朱時京笑說,「二哥,春末夏初,可是茶莊最忙的時候,得炒茶,競茶,往年這時,你連飯都不在家裡吃的,所以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我本來也就打算喝完這杯跟你說。」放下杯子,已經做了幾年生意的朱時祥難得的為難了,「這件事情,我本來不該知道的,所以,你聽了自己有個底就行,可別去找娘理論。」
朱時京想,太好了,這下扯到他娘——他脾氣雖然不好,但是,朱夫人才是府中脾氣最大的人。
聽二哥的意思,娘不打算讓他們兄弟知道,但家大就有這個壞處,人多嘴雜,自然有貪賞的傢伙會跑來跟當家的報告事情。
第3章(2)
「你記得韻音吧。」
「記得。」
那是詩詩的異母妹妹,他見過兩次,但由於詩詩與韻音的娘鬥得厲害,因此沒有什麼來往。
畢竟詩詩的娘跟朱夫人是親姐妹,跟朱家有關係的人是詩詩,至於韻音長什麼樣子,他現在也模模糊糊,只記得那孩子很活潑,鎮日跑來跑去,其他的就想不起來了。
「韻音十六了。」
「她這麼大了?」印象中明明還是個黃毛丫頭的,轉眼居然已經是二八年華,都可以嫁人了……慢著……嫁人?
朱時京心中浮起一陣不安的感覺,轉向二哥,只見他二哥頷首一笑,「就是那樣沒錯。」
皺眉,「什麼時候?」
「聽說已經啟程,過幾日就到。」
姨母是正妻,但沒生兒子,韻音的娘是小妾,偏偏傳了香火,兩人各有所恃,互不讓步,鬥得很厲害,要說姨丈家被掀翻也不為過,明明身為軍統,卻拿這兩個女人沒辦法。
因為元配跟小妾之戰太可怕,所以他們只去姨丈家作客過兩次,而且都是短短數日而已,反倒是姨母每年都會帶詩詩回江南小住半個月。
照說他們朱家跟那韻音拉不上關係,現下她居然要來家中作客?
姨母不給她寫信,她連朱家大門都進不來,只是姨母怎麼肯,韻音的娘又怎麼會會肯?
「姨母不是很討厭韻音的娘嗎?」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姨丈前年不是又納了一房小妾,這小妾一口氣就生了雙脆胎兒子,過完年,肚子又大了,姨丈現在最寵的就是她,百依百順,呵護備至。」
朱時京有點好笑,所以元配跟如夫人聯手,要對付這剛進門的小妾?
要想享齊人之福,得像他大哥二哥這樣的才行,不管正房小妾,不管受不受寵,一旦吵了便令其搬去別院,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要是敢使計,便是一紙休書,因此即便是妻妾成群,也從不吵鬧,彼此互相照顧,從不說對方閒話。
「你別說,這小妾很厲害,聽說姨丈已經給了她好幾間鋪子,而且都是光明正大的給,沒瞞誰,她膽子也大,仗著姨丈寵愛,不甩大房,也不理二房,兩個老太太一看還得了,萬一將來這家交給她的兒子當,兩人不就要看她臉色?所以鬥了十幾年,現在姐姐長,妹妹短,親熱得很。」
接下來的發展,朱時京已經可以猜到。
一定是兩人商量過後,想要妹代姐嫁。
對大房來說,可以提醒提醒大老爺,這元配雖然沒傳香火,但娘家勢力還是在的,對二房來說,朱家是不可多得的好親家,一旦成親,那韻音跟宰相的孫女可就是妯娌了啊。
至於朱夫人的想法那就更簡單了,只要門戶別差太多,她都好。
朱時京歎了一口氣,二哥跟大哥的兒子都超過十個了,他成不成親,都無妨香火的延續,爹娘怎麼就這樣想不開。
「別怪她。」
「我知道。」天下父母心。
「你懂就好,爹娘只是不懂你,但又擔心你。」
「我早說過了,他們不信我也沒辦泫。」
當時他想成親的原因是喜歡詩詩,而現在還不願娶妻,是因為還沒找到一個讓自己喜歡的人。
既然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他寧願慢慢等那個命定出現。
如果命中無此人,那就一個人,也不壞。
「我看過幾天出門一趟好了。」
「也好,看你要遊山玩水,還是住畫舫,你不在的話,韻音最多只會待上十天半個月,你自己再抓時間回來就好,至於爹娘那邊不用擔心,我會去說。」
既然準備「離家出走」,朱時京隔天就開始收拾行李。
衣服類已經讓玉兒給裝好箱子,他在考慮的是,這文房四寶該怎麼帶,又該帶上哪些。
考慮許久,總算做出決定。
現在是夏天了,要遊山玩水恐怕有得熱,因此他的決定是先住畫舫,然後行船北上,找大哥去。
提了竹箱,正要離開院子,轉念一想,韻音要來的事恐怕大家都知道,只瞞著他一人,現在從大門走那不昭告天下說三少爺開溜嗎,還是從小門吧。
在小門那工作的幾乎是低階的奴僕,甚少人會到前院去,有人工作十幾年也不知道主人家的樣子……就像……就像那個白饅頭。
那丫頭叫……桃花!
以為他是去找趙伯的,以為他想家,勸他難過的時候哭一哭,還說,家鄉的男人從來不忍——其實那天晚上,他在房中躺下時,還真覺得眼中有淚,很複雜的那種眼淚。
丫頭不知道還在不在,在的話,跟她道個謝,因為他終於知道她說的哭過後會好很多是什麼意思。
多年來累積在胸口的重量在那幾滴眼淚溢出後,奇異的漸漸消失。
從來沒人告訴他難過的時候可以哭,所以他一直忍,一直忍,忍了五年,也不開心了五年。
當然也不是說現在就開心了,只是,他好像可以去思考一些事情。
譬如說,他己經失去詩詩了。
譬如說,他必須面對自己的人生……
「金拾諸?」一道意外又有點驚喜的聲音,「你不是別的院子的嗎?」
朱時京抬頭一看,還真就是那個叫做桃花的丫頭。
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還是在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