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跪下來請罪。「是奴婢沒伺候好,才讓大奶奶病倒了……」
「大夫怎麼說?」他馬上脫下皮裘大衣,坐在床緣,看著妻子泛著不尋常紅暈的嬌美臉蛋,連忙將掌心覆在她額頭上,眉頭跟著皺了好幾折。
葉大娘回道:「大夫說是風寒,只要出過汗就會沒事,可是都喝了兩帖藥,還是沒有出汗,咱們正在發愁……」
這是誰的手?好涼、好舒服……
病到連掀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韻娘卻能感覺到這隻手掌好溫柔,會是誰呢?
是哥哥嗎?不!不是哥哥,哥哥已經不在了……
「這不能怪你們,一切都是我的錯!」邢阜康自責地說,是他沒有盡到為人丈夫的責任。
相公?是相公的聲音?
他柔聲喚著妻子。「韻娘……」
「相……相公……」韻娘努力掙扎著,終於張開眼縫,確定不是在作夢。
麻姑喜極而泣。「大奶奶醒了!」
「是我。」他撫觸著妻子發燙的面頰。
韻娘牽動了下唇角。「相公……我好冷……」
「冷?」邢阜康看她都蓋了兩床被子,竟然還喊著很冷。
她想起奶娘是怎麼做的。「好冷……抱著我……」
「你們先下去。」他一面對葉大娘和麻姑說,一面脫去身上的馬褂。
「是。」葉大娘拉著麻姑便退下了。
邢阜康脫去長袍,以及靴子,只著衫褲,便鑽進被窩中,將綿軟嬌軀摟進懷中,就算這麼做對自己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折磨,但只要能讓妻子的燒快點退,這一點痛苦真的不算什麼。
「暖和些了嗎?」他將她抱得密實。
「再、再緊一點……」
邢阜康照做了。「這樣呢?」
「嗯……」韻娘還在發抖,可是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臂彎的力道,心也漸漸安穩下來,因為她的相公回來了。
他並不是大夫,只能用自身的體溫幫妻子保暖,掌心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背,看著韻娘閉上眼皮,又沉沉地睡著了,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每回生病,身邊除了婢女,總是拒絕其他人虛情假意的探望,甚至不讓那個在名義上要叫「祖父」的男人踏進房門一步。
只因為那個男人的私慾,害死了生下自己的可憐女人,以及傷透了應該喊一聲爹的男人的心,讓他寧可關在修心園內,也不肯見自己一面,所以邢阜康今生今世都無法原諒「祖父」的所作所為。
在別的孩子還懵懵懂懂的年紀,邢阜康便已經知道自己的出身有多卑賤骯髒,來自長輩、同輩的鄙視眼光、竊竊私語,讓他既恐懼又憤怒,一個孩子要對抗所有的嘲諷譏笑,只得被迫提早長大,面對未來的人生。
就算不止一次詛咒老天爺,為何要讓自己出生在這個世上,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邢阜康只能選擇接受,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做出傷害別人的事,要盡一切力量,去幫助身邊的人。
邢阜康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或是個悲天憫人的大善人,他不過是想要跟世人證明就算身上流著淫亂污穢的血,但是他的心絕對不會像那個違背禮教倫常、姦污媳婦兒的男人。
他是他,跟那個男人是不一樣的。
想著、想著,邢阜康也跟著睡著了,這一覺更是最近兩個月來,睡得最沈的一次,大概過了兩個時辰,他才被餓醒,連忙吩咐麻姑煮一些米粥,接著叫醒妻子,餵她吃了半碗,自己則是吃了兩碗,然後又繼續躺在被窩中,到了大半夜,韻娘終於出汗了。
邢阜康馬上讓葉大娘她們去燒熱水,先幫妻子擦拭身子,再換上乾爽的衣物,又餵她吃了米粥,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就算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韻娘還是知道是誰在伺候自己,如果她曾經懷疑過相公不滿意她,而且不要她,那些假設如今都被推翻了,如果這個男人心裡沒有自己,就不會親自照料了。
相公是喜歡她的……
她可以這麼肯定。
這個男人真是傻!
為何要強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呢?又是懷著何種心情,要她喝下那碗避子湯?甚至狠心將她送走?若是易地而處,自己恐怕還辦不到,思及此,也就對這個男人更是心疼,兼又氣憤。
韻娘再度被他擁進胸懷,聽著相公的呼吸和心跳聲,全身也跟著放鬆,唇角不禁往上彎,揚起一道美麗笑弧。
等她有力氣說話,得好好罵他一頓才行。
到了翌日傍晚,又請大夫來了一趟,確定韻娘的燒都退了,不過還是要多加留意,否則病情容易反反覆覆。
送走大夫,大家的心也安了一大半。
「大當家可比那些湯藥還有用。」葉大娘打趣地說。
周大娘掩嘴笑著。「畢竟是夫妻……」
麻姑也在旁邊直點頭。「幸好有大當家在,大奶奶的病才會好得這麼快。」
被她們左一句調侃、右一句揶揄的,邢阜康臉龐微熱,清了下嗓子。「你們沒別的事忙了嗎?」
葉大娘忽然想到什麼。「對了!大奶奶教的那些學生中午來探望過,還送了一隻果子狸,說要給她補補身子。」
「紅燒果子狸」可是冬季時菜中的珍品。
「什麼學生?」他尚不知此事。
這時,麻姑才把韻娘在教蘇繡的事告訴邢阜康。
邢阜康眉頭上打了好幾道折。「我每月給的銀子不夠嗎?」
「當然夠了,只是……」葉大娘覷了下喝過湯藥又睡著的韻娘。「大奶奶說墒一大當家休了她,總要能自食其力,養活自己。」
他心頭整個揪緊。「我幾時說過要休了她?」
「就是因為大當家什麼都不說,大奶奶當然會誤會了。」周大娘向來斿敬他,此時也難免語帶責難。
聞言,邢阜康不禁語塞。
決定讓他好好想一想,葉大娘便拉著其他兩人出去了。
待她們步出房門,麻姑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不跟大當家說,大奶奶已經全都知道了?」
「我想咱們還是別插手的好,讓他們夫妻倆自己把話說開,把誤會解開。」葉大娘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