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任何反應,她喘了口氣,咬牙忍下另一波上湧的心痛,再次重申。
「我會答應當你的保鏢,是因為阿光,但我會回來,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你。」他還是沒有反應,她懷疑他依然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飛機來到了平流層,繫上安全帶的號志燈輕響一聲,熄了。
忽然之間,熱氣湧上眼眶,她無法忍受繼續坐在這裡,伸手解開了安全帶。「我並沒有認為你試圖操縱或控制我。」
聽到他的聲音,她停下動作,朝他看去。
他睜開了眼,看著她,「你不該違反我的意願。」
「你狀況不穩定。」她看著他因為幾夜沒睡,再次充血的雙眼,道:「我不認為你適合回到現場去。」
她的話,讓冷靜的面具龜裂了一角,他眼角微抽,道:「你認為我沒有判斷能力。」
「我認為你沒有想清楚。」
「你知道我想清楚了。」一條青筋在他額上隱隱浮現,他咬著牙說:「我以為我瘋了,但你知道我沒有,你曉得那遊戲的存在,你應該要告訴我——」
她打斷他,試圖解釋:「那只是有可能,我無法確定,我們還需要確認——」
「所以我才他媽的更需要到現場!」
他憤怒的咆哮迴盪在機艙裡,讓娜娜閉上了嘴,教機艟裡另外兩個男人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火冒三丈的朝她傾身,瞪著她咆哮:「你以為這些年,我為什麼把自己關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做那種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陷入那種狀態,那是個他媽的永無止境不會停止的噩夢,即便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便我他媽的會崩潰,就算殺死那些人的是我——」
他額冒青筋的脫口說出那句話,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騫然收口。
娜娜震懾的看著他,沒想到他會這麼認為,她不知道他會這麼想。
但他深吸口氣,雙手緊緊交握著,下顎緊繃的看著她,嗄聲說:「就算殺死那些人的是我,我也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她反射性脫口:「別傻了,你怎麼可能——」
「亞瑟的頭是我砍的。」
他看著她嘴半張的瞪著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說下去,他嚇到她了,他不想讓她知道,所以之前才沒說,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做過什麼,曾經做過什麼,可以做出什麼,但他停不下來。
他隱瞞了這件事,才讓她做出錯誤的決定,他以為可以不讓她知道,可以繼續當個單純的受害者,可以在她面前維持一點尊嚴,可以自己把事情解決弄清楚了之後再回來找她,但她不肯退讓,她非要追上來,非要和他道歉,非要繼續和他爭辯,那讓他再也無法承受這該死的一切。
「我砍的!」他憤怒的抬起右手,說:「我親手砍下他的頭,用這隻手提著他滴血的腦袋,把他放在那裡,我他媽的到現在還能感覺到他的頭髮纏在我手上的感覺,感覺到他在我手中的重量!那他媽的是我做的!是我!」
她閉上了嘴,一臉震驚的看著他。
他收回手,重新緊緊交握在身前,「我砍了自己的手,我把一個男人的頭打得稀爛,你以為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有那麼幾秒鐘,他聽不到別的聲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中如雷般鼓動。眼前的女人,臉白得像紙,心跳飛快,他能看見她頸上急促的脈動。
他以為她眼裡會透出恐懼,會浮現戒備,但那女人雖然臉色發白,卻只是坐在原位,直視著他,張嘴開口,問。「誰在你手上寫了紅眼的電話?」
他瞪著她。
「誰在你手上寫了紅眼的電話?」她冷著臉重複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他瞇起了眼,咬著牙道:「我想不起來。」
她冷聲再問:「你說你記得被追殺,有人在追殺你和其他人,你在騙我嗎?」
他緊抿著唇,額冒青筋。
「那是假的嗎?」她追問。
「不是!」他憤怒的說。
「亞瑟是你殺的?」她冷不防再問:「怎麼殺的?用刀?用槍?他的致命傷在哪裡?」
他僅在當場,怒瞪著她。
「你沒有印象。」娜娜冷靜的看著他,幫他回答:「你不記得了,你的記憶不完整。就算你真的砍了他的頭,提著他的腦袋到處走,也不表示人是你殺的。」
她的結論,讓他為之啞口,只能錯愕的瞪著她。
那女人不再看他一眼,只是解開安全帶,起身拿來一包面紙和礦泉水,開始清理她身上的泥巴、草屑與落葉,然後踢掉了腳上的布鞋,放倒了椅背,將雙腿縮到椅子上,雙手交抱在身前,就蜷曲在他身邊閉上了眼。
她的言行讓他完全無言以對,半天也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過去,他忍不住粗聲吐出一句。
「那也不表示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她睜開眼,看著他,耐著性子道:「你需要到現場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你現在有看到我反對嗎?」
看著她的眼,他有些暈眩,感覺自己像是在坐雲霄飛車,他甚至還無法相信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你要和我去德國。」
她重新閉上眼,沒好氣的說:「我以為我一上飛機就說過了。」
看著身旁發上仍有落葉的女人,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不是白癡,他十七歲就提早念完了大學,拿到了博士學位,他擁有十幾項極為賺錢的專利,還替自己做了仿真的義肢,他很聰明,但他搞不清楚這女人的腦袋是怎麼運轉的。
無言的瞪著那個呼吸漸漸變得徐緩的女人,半晌,他聽見自己問。「為什麼?」
她依然閉著眼,沒有睜開,只回問:「什麼為什麼?」
「我才告訴你我可能是個殺人狂,你怎麼有辦法信任我?」就連他都無法信任自己,這女人卻試圖在他身邊睡覺。
娜娜睜開了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兩手依然交握在身前,下顎也依然緊繃著,緊鎖著的眉頭皺得像隆起的山脈,充滿血絲的眼裡透著困惑與不解,一條青筋隱隱在他額際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