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問她說的是誰,他知道她說的是誰,他忍不住伸出雙手,將她緊擁,久久不能言語,只有奔騰的熱淚,奪眶,浸濕了她的肩頭。
第14章(2)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恢復過來。
她在他懷中,用雙手擁抱著他,讓激動的情緒,慢慢平息。
當他回神,感覺有些窘迫,但另外兩個男人沒有催促他,反而悄無聲息的待在角落,像兩道安靜的黑影。
他強迫自己放開她,站了起來,這次沒忘記要握住她的手。
眼前的景物,仍然讓人難以忍受,但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存在,他強迫自己抬眼,朝這房間另外三面牆看去。
牆上還有其他人的字跡,不只他寫的,有些人寫了又被劃掉。
「還有其他人。」他指著其中一面牆,告訴她:「這裡有超過三個人的字跡。」
記憶如潮水般,陸續湧了進來。
他走出去,這次沒有忘記握著她的手。
娜娜跟著他到了另一間牢房前,阿南和阿磊也跟了上來,看見裡面的牆上有著其他算式。
「還有其他的科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數學家……」他一間走過一間,告訴她,「白人、黑人、黃種人……我沒有看到全部……我……崩潰了……沒了利用價值……他們將我拖到另一頭……」
他帶頭領著路,經過剛才那個岔路口,穿過另一扇門,那裡也有牢房,但更破舊,有些地面上還有腐臭的積水。當他們繼續往前,娜娜發現那裡有許多岔路,其中有些甚至沒有水泥牆面,只有岩石裸露在外,但天花板上和地面旁的管線依然像這地底怪物的血管一樣,不斷往前延伸。
他一直往前走,下了階梯,穿過好幾扇門和甬道,最後才終於在其中一間房前停了下來。
「這裡。」他呼吸急促,啞聲告訴她和另外兩個男人,「我被丟在這裡,亞瑟也在,還有其他人。」
那裡面沒有水泥,只有岩石,門也只是普通的鐵門,但門鎖雖然普通,卻同樣是從外面閂起來的。
孩子,我很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聽見亞瑟的聲音,看到他變得乾癟蒼白的臉。
「亞瑟的女兒和我父親一樣被抓來當人質,死了……是他……告訴他們,我想到了解決那個問題的辦法……」
他不怪亞瑟,是他也會想盡辦法救自己的親人。
「我們在這裡住了好幾天,我有一個號碼,在左手手背上……這裡的每個人都有……每隔一陣子,他們會把我們放到礦坑裡去……」
他擰著眉,感覺到頭側一陣陣的抽痛,他握緊她的手,強忍著痛,逼自己回想面對痛苦不堪的過去。
「我當時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們讓我們逃跑……然後再派人把我們一個個殺掉……跑得慢的人都會被殺掉……但會留下一半……然後亞瑟受了傷……」
那老人用枯瘦如柴的手抓著他,他看見他的嘴在蠕動,他彎下身聽他說話。
你聽我說……這地方有監視器……到處都有...........我已經沒救了……我死了之後,你要砍下我的頭……
他記得自己驚駭的抽手,但那將死的老人有著驚人的力氣,他用那枯瘦的手指,緊緊鉗抓著他。
明天……門開了之後……你背著我到七號坑道……我在那裡的水管裡藏了一把刀……
你要砍下我的頭……那裡……那裡和十八號坑道的電線……被我弄壞了……
沒有電……他們……來不及修……你提著我的頭……到十八號坑道去……中間……
中間光線不清楚……他們會以為……以為你是獵人……十八號……有個以前留下來的通風管……我挖到一半了……
然後,老人用另一隻手揪抓著他的衣襟,聲音變得十分嚴厲。
你要讓自己變成獵人,你懂嗎?變成獵人,或者死人,你才能出去,否則你只會和我一樣,死在這裡!
說著,亞瑟用偷來的筆,抖顫的在他手臂上寫下號碼。
出去之後……別回家……打這通電話,那裡的人會幫助你……他們知道……知道該如何……對付……惡魔……
他看著那老人嚥下最後一口氣,看著他的屍體變硬,他不想這麼做,不想砍下亞瑟的頭,但他知道這是他逃離這可怕地獄的唯一機會——
一隻溫熱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他低頭,看見她。
「不是你的錯。」她看著他,萬分堅定的說。
「我砍了他的頭……」他粗聲說。
「他想要你活下去。」她再說。
然後,他才知道,他把想起來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他喉頭緊縮著,凝望著她,瘠啞開口。
「我想活下去。」
她什麼也沒說,只再次伸手,將他緊擁在懷中。懷裡的女人,如此溫暖,他收緊雙臂,感覺淚水再次滑落。
一個小時後,她陪著他在十五號坑道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亞瑟的頭骨。
他當時在這裡被後頭的人趕上,混亂中他摔倒在地,亞瑟的頭滾了出去,被那些被追殺的人驚慌的踩踢、踐踏,幾個獵人追在後頭,他不敢呼吸,不敢動,只能飛快躺在地上和之前的屍體一起裝死,一邊看著老人的頭被踢得老遠。
獵人離開後,他不敢去撿,只好繼續往十八號坑道逃跑。
他本來以為,亞瑟的頭說不定早不在那裡,但那頭骨還在,雖然沒了皮肉,但還有著蒼蒼的白髮,他脫下襯衫,將那頭骨小心的包裹起來,帶了出去。
對他的行為,她一句話也沒說,另外兩個男人也沒有,屠勤還給了他一個鋁盒,讓他裝亞瑟的頭骨。
他父親已經屍骨無存了,但他不想讓亞瑟留在這裡。
他把那頭骨帶出地底,離開那座山,那座森林,安葬在一座位在湖邊,風景優美的小教堂的墓園裡。
那是一個很簡單的葬禮,牧師收了錢,什麼也沒多問。
娜娜從頭到尾陪著他,幾乎不曾鬆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