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偷偷看書,不過官家千金出門不易,又是個庶女,手上沒多少銀子可使,想得到這樣的書冊何其艱難,只能將薛家大書房的遊記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不可思議,她竟然可以在這裡看見上百冊的遊記!
薛伊珊左右尋覓一圈,找著了梯子,費勁的將梯子移到擺放遊記的那面書牆。
她一一吾歡按部就班,從上而下,從左而右的取書,如此就不會遺漏。
爬上梯子,可是站在最高處,她伸手也只能觸及第二層,唯有踮起腳尖方能勾到第一層書冊,當然,若沒有踩穩,就會摔下來。不過,此時她只見書冊對她招手,沒有顧見危險的警訊。
一次又一次,她好不容易構到書,終於取下來,可是手指在滑過梯子時,摩擦到木頭因為年代久遠裂開的凹洞,木屑剌入指腹,痛得她倒抽一口氣,兩腳晃了一下,整個人隨即往後一栽。
慘了!這一摔,她只怕要在床上躺上好些天……可是預期中的劇痛沒有傳來,而是強壯有力的雙手將她抱住了,接著咚一聲,握在手上的書冊掉落在地。
「難道不知道凡事要量力而為嗎?」顧延霆知道懷裡的女子不是小喜兒,可是面對與小喜兒極其相似的面孔,冷硬的聲音不自覺就柔軟幾分。
她驚魂未定,怔愣地看著他,沒想到會遇到他。
「小矮子還想爬那麼高,真是自不量力!」他逗弄的唇角一勾,她聞言驚愕的瞪大眼睛,他見了低聲笑了,邁開腳步將她放在窗邊的榻上,被木屑剌入的脂腹不小心碰到榻沿,痛得她皺了一下眉頭。
「你的手受傷了?」他舉起她的手查看,她頓時慌亂的想將手抽回來,他低聲叫她不要亂動,專注的用指甲挑木屑。
薛伊珊無法把目光移開。她不該盯著他,她並非那些渴望得到他關愛的妾,可是此刻的溫柔,就像驅走寒冬的春日,大地為此復甦,百花為之綻放……他是姨娘之外,第一個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人,讓她忍不住生出眷戀……
過了一會兒,顧延霆終於挑出木屑,取出隨身攜帶的小瓷瓶,從中挖取藥膏為她塗抹,微微涼意在指腹上泛開來。
這一刻若能就此打住,那該有多好……不,他們是「敵人」,若他知道她在這兒的目的,他就不會如此溫柔地待她。她連忙將手收回來,恭敬道:「謝謝世子爺。」
「你怎麼會在藏書閣?」
「這兒有看不完的書。」
他想起剛剛掉落在地上的書冊,回頭看了一眼,走過去拾起書冊,看著書名,微微挑起眉。「你喜歡遊記?」
「賤妾想透過遊記一覽秀麗山川。」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賤妾明白,可是,又豈是人人可以行萬里路?」
「我不能保證帶你去南方,但至少可以帶你到京城附近的莊子。」前侯爺夫人留下來的嫁妝有四個莊子,兩個在京城附近,他有意找個機會親自瞧一瞧,準備先從這兒建立屬於他的產業。
雖然對這個時代有七八成認識了,也接受必須在此打拚的命運,不過,可能是沒歸屬感,他總覺得沒安全感,想抓住更多東西,擁有屬於他的產業是其中之一,再來就是回到工作闊位。他不能一直龜縮在致遠侯府,這裡無法建立人脈。
「嗄?」
「京城附近也有山川美景,值得一遊。」
他只是隨口說說,怎能當真?可是,她情不自禁感到雀躍期待,即使不是姨娘出生的南方,而是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的莊子,對她而言,依然是放出籠子飛翔,這是她不敢期待的夢想。
「除了遊記,你還喜歡什麼?」
「賤妾沒有特別的愛好,時間多著,有書就看。」姨娘總是說,不懂她為何如此愛看書。其實,與其說她愛看書,不如說她愛看書這件事,書上寫什麼,她就看什麼;換成是人,對方說了什麼,她總要費神琢磨再回應,尤其面對嫡母和姨母這樣的人,真話不能說,假話又要說得挑不出錯處。
「兵書也看?」
「若是手上只有兵書,也只能看了,可是不愛看。」
顧延霆轉身走到一面書牆前面,從上面挑了一本書冊,走回她面前遞給她,一副老師考校學生似的說:「你今日就看兵書吧。」
她怔住了,不明白這唱的是哪一齣戲。
「今日我們就來討論孫子兵法的第六篇〈虛實〉。」
一頓,他是在尋她開心嗎?「世子爺真的要賤妾看兵書?」
「孫子曰: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心一震,她突然有一種感覺,他彷彿在向她傳遞某種訊息。
他笑著敲了敲她手上的書冊。「看吧。」
薛伊珊不再言語,專心的鑽進書冊當中,而顧延霆深深看她一眼,走到另外一扇窗子邊,翻閱她先前挑選的遊記,可是心思一刻也沒離開她。
自從那日見過她之後,他對她一直有著一份牽掛,或許是移情作用,他深知自
個兒不會放著她不管,無論她看他是敵是友。
這些天他忙著熟悉這副身子,又想早早回近衛營當差,不得不利用每一分每一秒,每天帶著兩名近衛去騎射場練習騎射。夜裡不得睡覺,白日又必須在眾人面前演戲,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過問她的事,直到今日,「他還在努力克服對馬兒恐懼」這印象已經深植人心,無須在眾人面前演戲了,索性來藏書閣看書,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她。
她今日到此只是單純想看書嗎?不,就他所知,後院的妾侍未曾有一人踏進藏書閣,當然,她來侯府不久,今日方想至此看書,也不是不可能。不過,也許是侯爺夫人令他心生警惕,他認定她將薛伊珊弄進侯府,不可能沒有目的,而薛伊珊的舉動也不可能沒有深意。
他引導她看兵書,不單是提醒她,千萬不要被侯爺夫人牽著鼻子走,更是想藉此窺探她深處的想法,若她真的是受逼迫成為他的妾,她要如何看待自己的命運?又是如何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