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詢問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劉媽,劉媽一臉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的表情讓他皺起了眉頭。
他正想追問劉媽,但安柏腦袋裡的話題已經跳開了。
「爹地,你聽過鬼故事嗎?」
「鬼故事?聽過,怎麼了嗎?」謝沛軒一怔,點點頭。「那爹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安柏天真的眼睛直望著他,表情很期待。謝沛軒被他那一臉的期待弄得莫名其妙,這小子的表情明顯是在期待他能告訴他,這世上有鬼。
「你希望這個世界上有鬼?」
結果,安柏竟然重重的點頭,表情還非常認真。
謝沛軒無言,略帶指責的目光瞥向安柏的全天候保姆劉媽。
劉媽無辜地歎了口氣,又是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柏,你為什麼希望這世界上有鬼?你不會覺得很恐怖、很害怕嗎?」謝沛軒決定自己搞清楚這一切。
「我不會害怕啊,如果有鬼的話,說不定死掉的媽咪也會變成鬼,那我就可以和媽咪說話了。」安柏天真的說著。
聞言,謝沛軒怔住了。
「爸爸,我都不記得媽咪有跟我說過什麼話。」安柏可愛的小臉蒙上一層淡淡的哀傷。
謝沛軒聽得出來,兒子那童稚的嗓音裡有對母親的濃濃思念。
安柏當然不會記得安亞曾經告訴過他幾千幾百次她是多麼的愛他,因為安亞走的時候,他才一歲大。
他甚至連媽咪都還不會喊,安亞就已經離開了他們父子倆。
「上個星期,學校辦家長座談會,小少爺看到別人都有媽媽陪著出席,所以才會……」一直欲言又止的劉媽這會兒總算開口了。
突然間,謝沛軒的心有些酸澀,似乎可以體會安柏的心情了。
如果完全不記得母親的安柏都如此思念安亞,又何況是記憶裡滿是安亞的他呢?
半夜,謝沛軒輾轉難眠,平靜許久的心在今晚特別難受。
今天安柏一離開,他的心就莫名堵得慌,一股早就習以為常到讓他幾乎感受不到的寂寞,在天一黑之後便兇猛地襲來,措手不及的讓他幾乎完全無法承受。
睡不著的他出了病房,昏黃的月色下,一個人走到醫院那個種了不少植物,一年四季不論何時都綠草如茵的中庭廣場,他在一個木椅上落坐,心思忍不住地飄遠。
神鬼之說對他而言向來就是無稽之談,可是安柏那一番言論卻莫名地讓他的心起了漣漪。
這世上有鬼嗎?
安柏說,如果有,他就有機會可以和媽媽說話了。
如果有,如果真的有,那麼他也可以有機會和安亞說話。
只要她能化成鬼魂,能來到他的跟前,就算是鬼,他們也都無所畏懼。
其實,他從來就不信這世上有鬼,但今晚他卻開始覺得這世上若真的有鬼好像也不錯。
「原來你在這裡。」
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是那麼陌生卻又那麼熟悉,他沒有回頭,但已經知道身後的來人是誰了,是那個他明明知道是誰,但又會忍不住錯認的那個誰。
呵,他在說些什麼?簡直是鬼打牆了。謝沛軒暗自好笑地輕扯唇角。
「你三更半夜不睡覺,這麼有興致跑到這裡來賞月?」王瑜涵沒有等他請她坐下,自動自發地在他的身邊落坐,然後順著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才發現他看的不是月亮。
「你覺得牽牛花漂亮嗎?」他問著,那雙俊目遙遙地望著遠方那爬了一整牆的綠葉,就是沒有轉頭看向身旁的她。
王瑜涵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一牆的綠葉,然後聽見他又出聲,於是她望向他。
「我的妻子不愛玫瑰也不愛百合,就偏愛這種長在路邊,根本沒人注意又不值錢的牽牛花。」他說完,逕自笑了,薄唇揚起的弧度完美的讓人心醉。
她望著他那被月光襯得異常俊美的側臉,看見他的神情明顯地充滿眷戀。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但看見他思念安亞的神情讓她的心狠狠地揪緊了。
他低喃著:「以前,我們家裡也種了好幾株牽牛花,她說她很喜歡這種花,因為它有旺盛生命力,不論在多艱難的環境裡,它都能生存,她說人就應該像它一樣。」
他目光遙望那攀爬了一整個牆面的綠葉,正是牽牛花的葉子。
月夜裡,那些紫色小花早已凋落,牽牛花是一種清晨花開傍晚花謝,種子就算落在路邊,都會自己找出生存之道的小野花。
他的低喃和神情都讓她在瞬間明白一件事。
原來他還愛她。
儘管在他的生活裡,她已經死了七年,但至今他的心裡還是有她。
她眼眶驀地發熱,胸口發緊,鼻子酸了起來,說不清心中的感覺究竟是開心還是感動多一點。
她忍不住地想將神色悲傷的他擁入懷中,想要安慰他,但是一想到自己現在是王瑜涵而非安亞,她只能硬生生地抑下那股衝動。
突地,他轉頭看她。
「你……哭什麼?」他怔住,沒料到看見的會是這樣一雙淚眼汪汪的水眸。她被那雙好看深邃的黑陣突襲得完全沒有防備,也跟著怔住了。
「我今天沒罵你也沒凶你,你掉什麼眼淚?!」他好笑地問道。
「……我、我這不是、不是哭,我只是打哈欠……所以,呃,咳,你也知道打哈欠都會流眼淚的嘛。」她慌亂地抹掉不知何時滑落臉頰的淚水,結巴地解釋。
「打哈欠?!」他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懷疑。
為了取信於他,她立刻張開雙臂先伸了個懶腰,然後再打個大哈欠給他看。好吧,他挑了下濃眉,收回放在她臉上的目光,然後又看向那一牆的綠葉。
見他轉開視線,她輕吁一口氣。
如果他窮追猛打地問她為什麼掉淚,那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等他出院,他們之間就會恢復成兩條平行線,就算他心裡還有安亞,但也沒辦法改變現在的他有未婚妻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