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精靈,是我。你剛在忙什麼,怎麼沒接電話?」他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令她的鼻頭猛然一酸。
「嗯。」她胡亂輕應一聲權充回答。
「不方便講話嗎?」
「嗯。」
「那我長話短說,你聽就好。一,你幫我向院長請假幾天,就跟她說我家裡發生了一些事需要我去處理,所以接下來幾天沒辦法回育幼院,廚房的工作要麻煩她找人幫忙。二,每週二、四要送往池氏金控的點心要暫停供應,等我回去再恢復,我已經跟對方說過並得到他們的同意了,請她不必擔心。精靈,我會盡快把事情處理好早點回來的,你不必擔心我,等我回來。」
「嗯。」
「那我掛電話了,你去忙吧。」
「嗯。」
他果斷的將電話掛斷,她則木然的將手機從耳邊放了下來,呆若木雞,不再移到火車到站後,她機械式的下車,機械式的走到她機車寄放處,停下來,伸手向皮包內尋找車鑰匙,找了半天卻找不到。
她蹲下來,將皮包內的東西全部倒在水泥地上尋找,手機、書、皮夾、急救包、雨傘、面紙、護唇膏、房間鑰匙、育幼院辦公室鑰匙,散落在地上的一堆東西中,獨缺她要找的機車鑰匙。
她將皮包再度拿起來用力的抖動,心想機車鑰匙一定卡在包包某一處,不可能會不見的,絕對不可能。她用力的抖動手上的皮包,用力的抖,使勁的抖。
「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停車場收費的阿伯走過來問。
「我的車鑰匙不見了。」她木然的答道。
「會不會掉在路上了?你剛才去了哪裡,要不要回去找找看?」
「回去?」她停下抖皮包的動作,轉頭茫然看向阿伯。
「對,回去找找,也許就掉在哪裡的地上了。」
「回不去了。」她喃喃地答道。
「什麼回不去了?你剛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怎麼會回不去呢?」她說。
「回不去了。」她再次喃喃低語,茫然凝視著前方的雙眼突然淌下淚來,一滴接著一滴,頓時把阿伯驚慌了。
「你先別哭啊,別哭。就算找不到鑰匙也可以找鎖匠或車行來幫你發動車子或換個鎖呀,你先別哭,別急著哭啊。」阿伯急急忙忙的安撫著她。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他上台北之前了。
單瑜茜抽抽噎噎的想著,心痛難抑。
他說他家裡發生了一些事需要他去處理,但他哪來的家人?哪來的家裡?
他曾跟她說他沒有家,說他父母都已經過世了,說他是獨子,沒有其他兄弟姊妹,這些全都是謊話嗎?還是他剛才在電話中說的才是謊話?
等我回來。
他還會回來嗎?
台北是個花花世界,四處都充滿了誘惑與魅力,不是每個人都禁得起它誘人的考驗,一旦被誘惑了,沉迷了,還會有人想回到這個什麼都沒有,只有工作和責任的鄉下育幼院嗎?
不會的,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們倆也回不到過去,更沒有未來了,什麼都沒有了。
淚水愈掉愈急,喉嚨和鼻子都塞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再也壓抑不住所有痛苦,遏制不住的號啕大哭,就像想把心裡的痛與苦全部哭出來一樣。
只要將心裡的痛與苦全部哭出來,發洩出來,她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心痛難受了,是不是?
嗚嗚……嗚……
連續一個星期金澤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一通電話,讓單瑜茜心裡那一小簇希冀的火苗一點一點的變小,終至熄滅。
他不會回來了,不要再浪費時間去想他,不要再期盼那不可能發生的幻想,事實早就已經擺在眼前了,她也該接受,也該死心了。
他只是一個過客,長痛不如短痛。你沒那麼愛他。
過去一個星期,她每天都這麼告訴自己千遍、萬遍,但是她的腦袋雖清楚明瞭這一切,一顆心卻是那麼的不受控,一次次懷抱希望,又一次次傷心失望,心痛難抑。
他待在育幼院裡的時間不長,前後不過兩個多月而已,但院裡卻處處充滿了他所留下的身影。
在蔚房裡,在宿舍裡,在院童熱切期盼的點心時間裡,在她一個人夜深人靜的輪值時間裡,在院童們的心裡,還有,在她的心裡。
在四處都充滿了他所留下身影的環境下,她到底該怎麼遺忘他?更何況還有人每天都在提醒著她那不可抹滅的存在。
「精靈老師,廚房叔叔什麼時候會回來?」
「精靈老師,廚房叔叔呢?」
「精靈老師,我想吃廚房叔叔做的點心。」
「精靈老師,我好想廚房叔叔喔,你幫我打電話叫他快點回來好嗎?」
她的心真的好痛,就像血淋淋的傷口還沒癒合,又不斷往那傷口上戳,讓她傷上加傷那般疼痛,一點復原的希望都看不見。
他什麼時候回來?不會回來了。
他呢?她也想知道,好想。
想吃他做的點心?以後大概永遠也吃不到了。
打電話給他?以為她沒打過嗎?
未開機,未開機,永遠的未開機,這才是她絕望的主因,因為除了那個手機門號,她再無其他方法可以聯絡或是找到他。
不覺得挺好笑的嗎?難怪院長媽媽會說她太單純,一定會受傷,還真的是鐵口直斷。她自嘲的忖度著,淚水卻不受控制滑落下來,一陣冷風吹過,只覺得冰冷透心。
她蜷曲著身體,獨自坐在深夜裡的木造長廊上,吹著一月的冷風,感覺好冷,卻一點也不想動。
她心想,如果她就這麼坐在這裡凍死了,又或者生一場大病的話,他會在乎會心疼嗎?
這個想法才在腦袋閃過,她便忍不住的輕哼一聲,語音中充滿了可笑與自嘲。
他都已經斷了和她的所有連繫,又怎會在乎她的生死呢?單純不是呆,不要把自己從單純變成單蠢,那就是真呆了。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奶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