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大人,」她再捱不住了,側過身對一旁趾高氣昂神采飛揚的伢小聲問,「往上書房有沒有旁條路?隱密點兒?比較無人煙的?!」
「回主子娘娘的話,我北齊素來光明磊落,唯有大道絕無小徑。」伢一挺胸膛,慷慨激昂地回稟。
獨孤旦頓時語塞,可疑心越發濃重。
就在宮輦繞過一處水榭,穿過一條長廊,她的目光一僵,小臉霎時冷硬了起來。儘管穿了華麗嬌貴的妃嬪衣袍,梳綰起了婦人髮髻,她依然一眼就看出了不遠處雪亭下的宮裝麗人中,其中一人便是她那個「好、妹、妹」。
她纖細的指節用力掐握著鎏金扶手,連扶手上精緻的浮雕硌得掌心指尖劇疼也渾然不覺。
再疼,還能比得過眼見仇人在前的椎心恨痛嗎?
腦中閃過的是阿娘吐血的幕,獨孤窈嫌惡地以袖掩鼻,輕蔑鄙夷地拋下輕飄飄一句:「大娘這麼骯髒,來人,打盆冷水替她淨淨,免得這屋子也給熏臭了!」
獨孤旦清澈如玉的眼兒瞬間赤紅一片,久積的仇恨怨憎洶湧著就要裂膛而出,可終究,最後一寸理智死死地拉扯住了自己。
不,不得,小不忍則亂大謀,她現在的實力對上身為宮妃的獨孤窈,不啻蜉蝣撼樹,反而會打草驚蛇,將自己置於不利的必敗之境。
「……繞路。」她閉上了眼,咬緊牙關。
伢愕然。「主子娘娘?」
「請你——」她胸口劇烈起伏,深深翻攪的是恨也是痛,低啞嗓音已有一絲快抑不住的顫抖。「繞路。」
伢目光複雜地瞥了不遠處的蕭妃和窈美人,心下自以為恍然,暗藏住笑意——哎喲,主子娘娘這是吃醋了。
他就說嘛,自家主公這般昂藏人品,哪個小姑子會不愛呢?
「主子娘娘發話了,還不速速繞路?」伢笑咪咪地催促侍人們。
侍人們忙調轉宮輩要往另一頭去,沒料想雪亭那頭已有一名大侍女快步而來,巧笑吟吟地行個膝禮攔住了。
「伢大監有禮。」大侍女是蕭妃身邊的一等侍女,自有三分臉面,尤其生得眉目如畫,嘴兒又甜,北齊宮中都知道有她這一號人物。
「我家娘娘請大監和這位——新娘娘過雪亭吃杯茶湯,不知這位新娘娘可否賞光?」
伢臉上笑容不減,眼中已有一絲冷意。「雖是蕭娘娘有請,可老奴得婉謝娘娘好意了,主公交辦的差事兒不得耽擱,妹姜便回去代為轉告蕭娘娘,今日風大,不是賞景的好辰光,還請娘娘自個兒多思量三分。」
這是活生生的打臉和警告!
妹姜的笑容難堪地僵住了,心下驚跳得慌,不敢再多言。「諾……諾。」
她強抑駭意地忙欠身做禮,正要匆匆退下,卻偷偷瞄了宮輦上那個被狐裘華袍珠環翠繞的嬌小女子,心底警意大生。
獨孤旦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靜靜看著這一切,待那侍女退去後,忍不住衷心讚了句:「伢大人好威風,好氣勢。」
「喲,主子娘娘,您這麼褒獎奴下,可折煞奴下羅!」伢一掃方纔的威嚴,笑得跟只偷吃了油的耗子沒兩樣,喜心翻倒地道:「主公既派奴下來親迎主子娘娘,便容不得誰惹您不快,無論是誰,一律打將回去無誤。」
獨孤旦臉上的笑意瞬間又消失了,頓了頓,悶悶不安地道:「他,主公待我這般好,可我們明明無甚干係……他這樣,我心裡滲得慌。」
「主公待主子娘娘的心意,天地可監。」伢不忘替自家主公添分加數。
她想張口解釋什麼,卻發現任憑自個兒說破了嘴也無濟於事,只得垂頭喪氣地擺了擺手。「唉,走吧走吧。」
「諾。」伢笑嘻嘻,「起輦!」
第5章(2)
雪亭那頭的蕭妃聽清楚了妹姜的稟報後,美麗容貌微變,美眸中閃過一絲殺氣。「哼,不識好歹。」
「蕭姐姐?」獨孤窈雖正煮著碧瑩瑩的茶湯,卻隨時注意著外界的一舉一動。「窈妹妹,」蕭妃嫣然一笑,「都是本宮不對,累得妹妹在這兒陪本宮許久,沒想到主公今日下朝竟未回寢殿,咱們怕是白等了。」
「蕭姐姐言重了,窈兒能在這兒坐陪姐姐賞景喫茶,也是一大榮幸呢!」獨孤窈甜笑道。
「不如咱們逛逛吧,縱是不能得遇主公,咱姐妹倆自個兒賞賞這青雲廊寒冬紅梅的景致也是極好的。」蕭妃翩然起身,在眾多侍女的環擁下邁開蓮步而行,腳下卻略顯疾快。
獨孤窈在其間嗅聞到了一絲不對勁,眸光微閃,「諾。」
這蕭妃,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可縱使蕭妃趕緊趕,終究追不上抬宮輦侍人們的腿腳,她目光暗恨地直直盯著那遠去的宮輦,端坐其上的那個嬌小背影,寸寸扎得人眼紅生疼。
「那位是?」獨孤窈氣息紊亂微喘,目光同樣望著遠處那好不威風的一行人。
「窈兒妹妹,你還未曾侍寢於君前吧?!」蕭妃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獨孤窈胸口一窒,眼神陰了陰,臉上笑容幾乎掛不住。「是妹妹福分薄,至今仍未有此幸。」
「這後宮向來雨露均分,可眼下……就要變天了。」蕭妃自言自語。
獨孤窈聞言色變,「蕭姐姐,難道——是方纔那人?!」
「紅顏未老恩先斷,本宮入宮五年了,再是清冷也慣了。」蕭妃歎了口氣,「可妹妹這樣水靈靈的人物,主公怎就不多加憐惜呢?」
獨孤窈不作聲,明面上不願從了蕭妃的手段,被人拿來當槍使,可暗地裡緊握的纖纖指尖已掐破了掌心。
走著瞧吧,這日子還長久得很,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呢!
上書房內,高壑負著手來回踱步,向來沉穩的帝王在此刻竟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心下忐忑,舉止無措。
「來人,去看看宮輦怎還未到?」他濃眉緊蹙,喃喃道:「莫不是路上遇著什麼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