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堂臉一僵。
「不、用、了。」
管她落誰狼口想怎麼死就怎麼死!
趙妃子一路躲躲藏藏,直到瀕臨開宴才忍不住被香味給勾了過去。
肚鳴如雷,飢火中燒,她餓到整個腳下都在打飄,還得躲著阿娘、雲片和大王,其中又以「苛政猛於虎」的阿娘為重點躲避目標。
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她回頭看見怒氣沖沖殺氣騰騰朝自己疾步奔來的阿娘,心下一沉,下意識拔腿就跑。
恰巧,鼓樂鐘鳴聲齊響,正式開宴了!
大大園子裡一片空地上佈滿矮案和錦席,無數世家子和貴女已然入座,等待向華台上的南梁王舉杯禮敬。
可今夜南人心目中最俊秀倜儻的南梁王卻硬生生被無視了大半,因為眾人目光情不自禁地望向和他同據華台另一端的貴客錦席上,那個高大修長俊美絕倫的含笑男子。
「好個華貴美貌的郎君啊!」
「前朝人言蘭陵無雙,依我看這郎君的相貌氣度身段,絲毫不遜於傳說中的戰神蘭陵王……」
「看那麗容,看那魅笑,看那精壯結實的大片胸膛,好想摸摸看哪!」
「嗤,看你這不知羞的小蹄子,還是衛氏嫡長的貴女呢,這嘴兒淫穢得緊,也不怕回頭被你家族長鎖家廟了。」
衛氏女慵懶地扇了扇扇子,嬌媚媚地道:「我南人性情不羈,最是逐風流奔放為美,歡喜便是歡喜,哪裡需要受那等顢頇迂腐的老東西拘管?東方家姑子,別以為奴奴不知道你這幾日正與一個偉郎君打得火熱,怎麼,他榻上功夫不夠好嗎?讓你還有力氣來這兒管閒事兒?」
東方氏女聞言臉紅了紅,隨即哼了聲,道:「就你這乾癟豆苗的身板子,還想博得華台上那美郎君青睞,做夢呢!」
一群貴女吱吱喳喳嬌聲斗吵了起來,一群世家子則是忙著喝酒、忙著調戲宮宴上的美貌侍女,酒香肉香脂粉香,嘈亂靡爛得一塌糊塗。
南梁王陳雙溫文笑臉越來越難看,滿心惱恨,又忍不住頻頻暗瞥身側那位尊貴無比的周帝,似乎可見他嘴角那一抹迷人笑意裡的深刻嘲諷。
可恨,可恨至極!
「諸位,且讓我們舉起酒爵歡迎孤身旁這位遠道而來、尊貴無雙的貴客,堂堂北朝周——」陳雙笑如春風化雨,可清朗聲音才說到一半,就被砰地一聲巨響生生打斷了。
滿園一靜。
詭異的死寂瀰漫在曉風朗月花香葉影間,所有人目光齊齊瞪向那個一頭栽在「美郎君」面前,盛滿美食酒漿矮案上的嬌小人兒。
宇文堂手上的酒爵懸在半空,冰冷鳳眸透著一絲詭譎的疑惑——雖眼角餘光早早就察覺那個朝自己飛撲過來的小肉球,可他怎就在電光石火間阻住了身後暗影的出手?
宇文堂還未曾思忖明白自己方纔的異狀,下一刻在看清楚了小肉球那迫不及待胡吃海喝舉案大嚼的歡樂快活表情時,他頓了頓,鳳眸裡閃過了一抹古怪的複雜幽光。
唔,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她這般……寬容了。
猶記幼時,父皇仍待他親厚,曾將暹羅進貢的一隻小麝香豚賜他耍玩,甚得他歡心。那小豚嗜吃如命,給什麼吃什麼,無論填多少吃食都吞吃一淨。這小肉球,形容神韻和小豚極相彷彿。
許就是這一念之間,心下的微微牽動,他沒有揮手滅了她。
宇文堂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這個一副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吃大嚼的小姑子,看著她憔悴不少的小圓臉重新有了血色,自礙眼的慘白漸漸浮起了淡淡紅暈,尤其那笑瞇了眼的憨然滿足小模樣,讓他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
像,真像。
相較於宇文堂的感觸緬懷,陳雙則是大吃一驚,隨即眉眼掠過陰狠利芒。
無怪乎對他視若無物,原來她野心甚巨,看上的是雄霸北朝的宇文堂!
陳雙心下像是塞進了滿把的蒼蠅般又厭惡又噁心,既妒且惱又恨,想也不想地揚聲道:「來人!把這膽敢冒犯我朝貴客的賤子拖下去——」
「諾!」原是退出一丈之外的金執衛轟然應道,殺氣騰騰地持戟朝趙妃子衝去。
「動她者死。」一個慢條斯理卻低沉有力的嗓音響起,如金石鐵戈交擊,字字輕緩,卻冷冽駭人至極。
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巨大氣勢沉沉壓迫著眾人的心,連久居高位的南梁王也心下怦怦然,只覺兩股顫顫,冷汗悄悄濕透背。
餓昏餓傻餓瘋了的趙妃子也悚然一凜,小嫩手裡抓著啃了大半的燒鵝腿,小心翼翼地放下來。
「吃你的。」那嗓音冰冷卻透著詭異的溫柔,隨著聲音而落的是一甌放得較遠的奶白魚湯,「喝一口潤潤嘴,別噎著了。」
「姐姐……泥人金好。」她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仰起小圓臉,對著他露出了個含糊不清的油亮亮笑容。
那句「姐姐」卻讓原本神情平和的宇文堂當場變臉!
明處暗處都有人倒抽好大一口涼氣。
幸虧趙妃子就著魚湯把塞滿嘴的食物嚥了下去,再次抬起頭,甜甜地重複了一次,「謝謝……你人真好。」
宇文堂不知怎地眼神又柔和了下來。
暗處的亢差點滿地撿驚滾出來的眼珠子。
南梁王陳雙卻是神情越發陰森,片刻後,他爾雅一笑,宛若清風明月地帶著滿滿的善意道:「小王這小侄女驚擾了周帝,還請您看在小王的三分薄面上,允她先行退席,待小王的愛妃好好訓誨予她。」
肚子填飽了,腦子也清醒了,趙妃子聞言不由瑟縮了一下,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
糟了!
她這才發覺自己到底闖了什麼樣的彌天大禍……嗚,不管哪一條都足以讓王上、姑奶奶、姑姑、老太爺、阿爹、阿娘、阿叔、阿嬸、雲片、喜糕、香餅,甚至是守門的那條大黃活剝了她三層皮啊啊啊!
她那雙圓眼兒驚悸慌亂地望向席上眾人,彷彿想從中找到一個救命浮木,可是只見到一張張或嘲笑或諷刺或幸災樂禍的面孔,其中尤以躲在人群中對她比出抹脖子手勢的阿娘更為令她心驚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