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你做了什麼?」劉惜秀如遭雷擊,失聲叫了出來。
辭官?卸下功名?
熬了那麼久,苦了那麼久,他怎麼能拋棄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見她小臉煞白,震驚萬分,劉常君卻是異常地平靜,
彷彿一點也不覺可惜。「坐擁功名利祿,沒有我想像中的好,我一點也不覺得踏實、幸福。」
「可是……可是那時爹爹的心願,是娘臨終前最大的指望……還有劉家未來……」她整個人都慌了。「你、你不能這麼做!」
「我考上狀元,也做了一陣子官,展現了自己的能力,向世人和爹娘證明我是做得到的,那便已足夠。」他淡然道。
「怎麼夠?」她氣急敗壞,「那可是你的前程……」
「可是……可是……」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心底深處竟不知羞地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快樂。
她比功名前程重要?真的嗎?
「我認真想過,我這一生感到最歡喜最幸福的時候,除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少年時光,就是和你在鄉間那段粗茶淡飯的平凡日子。」劉常君回想著當時的點點滴滴,眼神溫柔得彷彿滴得出水來,語氣神情透著說不出的心滿意足。「我想回去,想和你回到那個時候。」
她喉頭哽住了,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過了好半晌,劉惜秀強迫自己重拾理智,別被一時的狂喜沖昏了頭。
他是出類拔萃的人中龍鳳,她怎能自私地因為自己,讓他一輩子甘於平淡、久困鄉間?
若真是那樣,她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公公婆婆?就是死,也無顏見劉家的列祖列宗啊。
劉惜秀深深吸了一口氣,悵然道:「你說過,不想我是因為報恩而留在你身邊。現在,我也把這句話回贈給你——我也不要你是為了報恩,這才覺得有義務待我好,留在我身邊。」
「我幾時說要對你報恩了?我明明說的是,我喜歡你,也唯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幸福——為什麼我說的混帳話你都記得,偏偏就這句你記不住?」他心底湧現滿滿的挫敗感,忍不住低吼了起來。
「你真的不回去了嗎?真的不回京做你的狀元,好好地為朝廷效力,為劉家爭光……」她的眼圈驀地泛紅了。
「不,這麼做不對,我不可以耽誤你的,所以你吼我也沒有用……」
「對不起,我不是吼你,也沒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他一臉沮喪,長長地歎了口氣。「很害怕。」
她驚訝地看著他,「你怕?」
「是,我怕得要命。」他承認,苦笑道:「我就是怕你會趕我回去,怕你不會原諒我,怕你寧願過這種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也不要我,我更怕……我會永遠失去你。」
劉惜秀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聽到的。
「這一路以來,我成天就怕這個、怕那個的,看著你的種種艱苦,我的心就一直沒踏實過。」劉常君回想著她途中的艱難與危險,不禁驚悸猶存。「尤其當那些強盜追殺你的時候——老天!我到死都會記得……我還以為我遲了一步……」
劉惜秀屏住呼吸,腦中空白一瞬。
下一刻,所有迷惑的碎片終於全部拼湊上了——所以是他殺退了那些強盜的?!
原來一路上,他就是這樣默默地跟著她,保護她?!
難怪他會受這麼重的傷,難怪他寧願躲在土地祠,也不敢讓她發現。
她眼眶灼熱濕潤了起來,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十多年來總是那麼驕傲、胸有成竹的男人,可此時此刻,卻脆弱得那麼全然無助。
他,竟是這麼害怕失去她!
劉惜秀的心口熱熱的、曖曖的,好似有些什麼東西開始柔軟融化。
常君哥哥,原來你也是個大笨蛋。
她吸吸鼻子,突然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愣了下。
「為什麼怕?」
「為什麼?」劉常君一臉愕然,「難道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統統都沒聽進去嗎?」
「再說一次。」她難得地執拗起來。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他捧著苦惱道快裂開了的沉重腦袋,幾乎是哀求地望著她,「我這麼怕,當然是唯恐會失去你——我劉常君這一生唯一的妻子,最心愛的女人。這次你聽仔細、聽明白了嗎?」
「好。」
「好?」他傻傻地望著她,不明所以。
「就是好。」她唇畔藏住了一朵小小的嫣然。
「然後呢?你是信還是不信我?」他焦急地追問,「信我嗎?你相信我了嗎?」
「我心。」劉惜秀低頭望著他,望入他溫柔的目光裡,噙著淚水,嘴角笑意蕩漾得好美、好美。
劉常君心跳靜止了一瞬,黑眸慢慢濕潤了,淚光閃動。
下一刻,他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裡!
尾聲
半年後 山東鄉間
在青翠山坡上有間堅固樸實的宅子,旁邊還有做小窯場,那兒時時炊煙裊裊,既有飯菜香,也有窯燒泥土香氣飄蕩。
聽說那家的小娘子生就溫柔賢惠,她做給附近鄰家小孩子們嘗的糕餅總是最甜最好吃的。
聽說那家的男主人曾是當朝狀元郎,卻沒有半點嬌貴之氣,見了人總是溫和微笑,那恂恂儒雅的氣質常教四鄰的大娘小姊兒見了,個個臉紅心跳,吱吱喳喳地爭相前去攀談。
村子裡的每個人都十分尊敬他,總喚他劉夫子,因為他每天上午都在自家院子前的老樹下,免費開課教席孩子們讀書識字。
聽說劉夫子和劉家小娘子極恩愛,夫妻倆常常在黃昏時挽著手漫步,坐在樹下互相依偎著,靜靜地聊天,相視而笑。
這天,缺了兩顆牙的小毛頭虎子興沖沖地在課堂上舉手求問:「夫子夫子,我爹娘說您和師娘是一對神仙眷侶,到底什麼是神仙眷侶啊?」
俊秀爾雅的劉夫子放下手中書卷,微微一笑,眸光溫柔地瞥了不遠處那個拎著一籃子午飯,盈盈笑著走近的妻子。
「我和師娘是「願作鴛鴦不羨仙」。來,讓夫子教你們這首初唐詩人盧照鄰的「長安古意」。」他拿起狼毫筆在硯台上沾飽墨汁,提筆在懸掛於樹幹上的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