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璇玉用兩丸漆黑到可以映照出景物的瞳仁,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彷彿窺見了什麼秘密般,像個老成的小大人,一臉正經八百地安慰母親。「娘想不起來也沒關係,這樣就好了。」
湘裙把這番話當做是孩子貼心的表現,心裡更是愧疚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以前的事。」
「娘。」璇玉轉眼之間又像個六歲孩子,在母親懷中拚命撒嬌。
她遲疑一下,才伸手輕撫著據說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小小頭顱,也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快點找回所有的記憶。
「意外發生那天,小少爺不知怎麼一直哭著要出去找少夫人,怎麼哄都沒用,多半是母子連心,知曉少夫人出事了。」奶娘笑歎地說。
「真的嗎?」湘裙聽了好感動。
雖然什麼都不記得,可是週遭的人都識得她,那麼應該就不會錯了,自己真的是這個孩子的娘親。
儘管湘裙已經忘記懷胎生產的過程,也無法憶起為人母親是什麼樣的心情,不過她確實打從心底喜愛璇玉。
「……青兒到底是上哪兒去了?少夫人都醒來這麼久,怎麼還沒進房伺候?」奶娘看了下房門,語出抱怨。
「或許她在忙別的事……」她隨口回道。
奶娘覷了她一眼,早就想仗義執言了,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少夫人待府裡的下人客氣,並不是壞事,只不過……身邊伺候的人很容易就騎到你頭上,忘了自己的身份。」
「呃,是……」湘裙一時不知該如何搭腔。
「少夫人到底是主子,該有的威嚴還是要有的。」其實是希望她的態度強硬些,別再那麼軟弱,一看就好欺負,更別說得到奴僕的尊重,不過奶娘也擔心少夫人會誤以為是在指責她,只能盡量說得含蓄。
湘裙吶吶地說:「我、我明白了。」
對於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性情又如何,她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娘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璇玉從她胸前仰起小小臉蛋,神情有著超乎年紀的成熟。「我會保護娘的。」
她不禁失笑。「我是個大人,可以保護自己。」
這麼可愛懂事的孩子,有誰會不喜愛,湘裙忍不住摟緊懷中這具小小軟軟的身子,一顆焦躁不安的心彷彿也漸漸沈澱下來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娘的……」璇玉將粉嫩的臉蛋埋在娘親的頸窩之間。
「好。」湘裙笑說。
就算真的有人會欺負她,也不能寄望一個孩子來保護自己,不過這句話像一股暖流般淌過胸口。
也許這就是血濃於水的母子親情。
第2章(1)
翌日一早——
崇德宮
進入午門,向東走,沿著皇宮南牆,有一排長方形的房舍,便是「內閣」,也就是大學士們處理政務文書的地方。
而其中一間房舍,則是內閣大學士之首瞿仲昂,唯一有票擬權,也是當今「首輔」的辦公所在。
在這座皇宮之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瞿仲昂表明想要休憩片刻,無論是假寐、打盹,絕對不能有些許驚擾,不管是其他大學士,或者文武百官、皇族貴胄,甚至是皇帝本人,就算有天大的事都得等著,連經過門前都必須躡手躡腳,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約莫半個時辰,只見坐在書案後頭,一手支額,閉眼小睡的瞿仲昂緩緩地掀開眼簾,眨了兩下,眼神已經完全清醒,不見睡意。
瞿仲昂動了動身軀,彷彿得到上天的啟示,迅速地動筆,在這份由大定府的官員所上書的奏章上寫下初步建議,解決了困擾數日的難題。
「有誰在外頭?」他擱下筆,揚聲問道。
在門外聽候差遣的太監連忙應聲。「奴才在。」
「進來吧。」他合上手中的奏章。
太監推門而入,敬畏有加地來到瞿仲昂眼前。「大人有何吩咐?」
「把這份奏章交給李公公,恭請皇上批紅。」凡是大臣的奏章和首輔票擬的意見,都得經由內宮的稟筆太監呈交給皇帝。
「是。」太監雙手接過,馬上去辦。
待太監一走,瞿仲昂也跟著起身,來到外頭透氣,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見地位僅次於自己的次輔,年近六旬的姜大人迎面而來,唇畔的弧度往上揚了揚,故意停下腳步等候對方走近。
「還以為首輔大人又在「小憩」了,所以不敢過去打擾。」姜大人看著雖然身穿嚴肅的黑色章服,依舊是一派俊美風雅、玉樹臨風,宛如天之驕子的當朝首輔,明明年紀都可以當自己的兒子,卻身居內閣大學士之首,他是怎麼也不服氣,論起德高望重,應該非自己莫屬才對。
像是看透對方妒忌的心思,瞿仲昂噙著一抹心知肚明的笑意。「姜大人若是想找人品茗對奕,儘管差個人來說便是。」
「那怎麼成呢?」姜大人哼笑一聲。「萬一打斷了首輔大人的好夢,壞了大事,皇上怪罪下來,有誰擔待得起?」
這個姓瞿的之所以能坐上「首輔」之位,不是因為他十七歲高中狀元,二十二歲成為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並在二十四歲坐上內閣大學士之首,仕途上可謂是平步青雲、一帆風順,而是傳聞他天生擁有一種「異能」,可以在夢境之中看見未來將會發生的事,那簡直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巧合罷了,偏偏又讓他說中不少事,皇上為此深信不疑,更是對其寵信有加。
瞿仲昂一臉戲謔地笑了箕。「若是真被打斷了,也是天意,不是姜大人的錯,毋須掛懷。」
「哼。」姜大人可一點都不領情,只要逮到機會,不忘語出嘲諷。「聽說尊夫人幾天前所乘坐的馬車突然失控,還意外撞上榮國公夫人的馬車,導致她也受了傷,這件事首輔大人怎麼沒有事先在夢中看見,及早防範?」
他沒有動怒,佯歎一聲。「或許這就是天意,賤內命中得遇上這一劫,只能慶幸榮國公夫人傷勢不重,也算是老天爺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