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裙垂下眼簾,一副謙卑溫順的姿態。「當然不是,只是希望相公偶爾也能聽聽我的想法,相公不是也說過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全然沒有缺點?或許相公說的未必就一定是對的。」
「你……」他目光微慍,可沒料到妻子會聰明到用自己說過的話來反擊。
她沒有抬眼,依舊看著鞋尖。「我不是存心想頂撞相公,只是想代替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看來你想說的話倒是不少。」瞿仲昂很不習慣妻子現在這副模樣。
「相公若不想聽,我不說便是了。」湘裙緩緩地抬起螓首,柔美的眼底多了過去不曾有過的決心。「只是在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我決定照著自己的意思來做,這一點還要先請相公見諒。」
他蹙起兩道入鬢的眉毛。「即使我會不高興?」
「如果那是我認為正確的事,儘管會惹相公生氣,也一樣會去做。」她兩手緊握在身前,抬頭挺胸地說出心聲。
「即使我會休了你,也不會改變心意?」
「是,相公。」湘裙毫不退縮。
無論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她都不想再任由擺佈,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就算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也絕不後悔。
第3章(1)
又過了三天——
湘裙站在窗前,眺望著百花盛開的花園。
今晨醒來,她就一直在培養去跟公婆請安的勇氣,儘管昨天在相公面前說得信誓旦旦,就連自己都覺得勇氣可嘉,不過心底最怯懦的那一部分,還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干擾。
她將小手貼在心口上,告訴自己說:「沒什麼好怕的……」
既然忘記過去,那就從頭來過。
這兩句話是湘裙用來勉勵自己的,就算公公婆婆曾經對她冷言冷語,只要重新討他們歡心,相信不會太困難的。
「更何況早晚都要見面……」
無論過去的她是什麼樣子,現在是自己要去面對種種困境,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想太多。
終於下定了決心,湘裙輕移蓮步,踏出了寢房。
「少夫人要上哪兒去?」正端著茶水進來的青兒,困惑地看著主子往外走。
湘裙下意識地攥緊手上的絹帕,不許自己臨陣退縮,「自然是上公公婆婆那兒,跟他們請安去。」
「咦?」青兒險些打翻手上的茶壺。
「我不該去嗎?」婢女激烈的反應讓她有些迷惑。
「不是……只不過少夫人以前從來不曾主動去跟老爺和老夫人請安,都是跟大少爺一塊兒去的。」
「這又是為什麼?」湘裙忍不住問道。
青兒說得有些吞吞吐吐。「因為……那是因為……少夫人很怕……很怕見到老爺和老夫人……」只要他們眼睛一瞪,或是哼個一聲,主子就會嚇得直發抖,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所以能不見就不要見。
「再怕……我也得去。」根據這幾天東拼西湊之後的結果,她大致明白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是個膽怯懦弱的女子,受了委屈,也只能默默忍受,一個人躲在房裡哭泣,不敢獨自去跟公婆請安也是預料中的事。
不過現在不同了,她不想重蹈覆轍,若想要改變公公婆婆的印象,就要從自己做起,現在就開始改變。
想到這兒,湘裙踩著蓮步,往前走了五、六步,然後想到她並不識得路,於是回頭喚著目瞪口呆的婢女。「青兒,你來帶路吧。」
「呃,是。」青兒趕緊把茶水擱在房裡,然後為主子帶路。
她真的是少夫人嗎?
怎麼意外前後的性子差這麼多?
湘裙沒有餘裕去猜測身邊的婢女是如何看待自己,只想著待會兒見了公婆該說些什麼。
瞿府在京城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宅院,由媲美皇家的三座園林分隔出前、中、後,再由水榭、石舫和假山、園橋層層迭迭地堆砌出氣派宏偉的景觀,除了正廳、偏廳和內廳之外,又區劃出好幾個院落,光要走上一圈,得要花上大半天,也讓湘裙見識到自己是嫁進什麼樣的人家。
湘裙走了一段路,又在小廳內稍坐片刻,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見過少夫人。」
「少夫人……」
才走進院落中,幾個奴才婢女見到她,紛紛見禮,不過眼神都透著幾分好奇,多半已經聽說湘裙忘記以前的事了。
「嗯。」她很自然地搜尋他們的面孔,可惜依然記不起這些人是誰,於是輕頷螓首,算是回應。
「你們覺不覺得少夫人跟以前不太一樣?」
「經你這麼一提,似乎真的變了……」
「以前少夫人就算在咱們面前,也是畏畏縮縮的,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還有若不是有大少爺在,她不可能一個人來這兒……」
幾個奴才婢女就這麼聚在一塊兒議論紛紛。
不久之後,湘裙被請進一間廳堂內,還沒跨進門坎,就見到裡頭坐了一對中年夫婦,心臟開始因為緊張而狂跳不己,她在心裡對自己說,沒什麼好怕的,一定可以辦到的。
湘裙深吸了口氣,跨進了門坎,盈盈地來到那對中年夫婦面前,低垂著眼簾,福了個身。
「媳婦兒多日未來請安,還請公公婆婆見諒。」她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開口說道。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瞿父儘管兩鬢霜白,歲月也在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還是能瞧出年輕時的俊朗丰采。
「聽仲昂說你忘記了以前的事,連王太醫都診斷不出病因來,這會兒全都想起來了嗎?」他和坐在身旁的妻子相視一眼,目光透著狐疑之色,想到每回媳婦兒來到兩人眼前,身子就抖得像片落葉,可不像此刻這般沈靜自若,所以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她垂眸回話。「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見她倒好得很,看不出有哪裡不舒服?」瞿母橫睨了進門之後第一眼,就讓她無法打從心底接納的媳婦,口氣可就多了幾分刻薄。
比起公公,婆婆這一關才是最難過的,湘裙在心裡這麼忖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