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也是給大戶人家洗過碗、滌過衣,連染坊的工作都難不倒她,剛來時肚子比較小,只要小心別撞到,動作可是一等一的利落,身手完全沒有因為在省城養了一陣子而生硫,後來是老闆看她在廚房轉來轉去看得心驚膽跳,懷胎八月,就要她改為整理房務,擦擦桌椅、疊疊棉被就好。
老闆高嚴對她很好,說他十年前意外落水身亡的妹妹如果還在人世,年紀跟她差不多大,也能嫁人生好幾個娃娃給他逗著玩了,還說要認她當妹子,把她肚子裡的孩子認作義子來填補內心傷痛。
為了讓他相信她非常需要這份工作,除了養孩子外,她還說她丈夫生前為了治病,欠了親戚一筆錢,才沒有人肯收留他們母子倆,還得每月還親戚一點。高嚴聽了之後,居然說想替她先清了這筆債。
看來她命中帶的貴人都喜歡幫她還債,唉,說到這個又想起負謙,他現在一定如魚得水,把靜紅娶回家了吧?
這樣也好,與其三人行,她寧可帶著孩子在外頭生活。等孩子大了,想回去認爹了,她再一人到深山裡帶髮修行,就此過完一生。
「晴蜜,你三號房打掃好了沒有?有客人啦!」高嚴在一樓呼喚著。
杜晴蜜推開門,站在二樓回應:「床鋪好就好了,現在可以上來啦!」
「尊夫人肚子都這麼大了,還不肯讓她休息啊?」投宿的一對夫妻,見杜晴蜜一手拎著布巾,一手托著肚皮下緣走下樓,都為她抱不平了。
「她不是我妻子,是我乾妹子,在我這裡領差事。我要她好好待產別操勞,月例照給,她就是不聽,我哪有辦法?把她綁起來啊?」瞧她肚子大如西瓜,害他成天提心吊膽,就怕她隨時哭喊著說要生。
「令妹是當地人嗎?」要投宿的丈夫問道。
高嚴挑眉。「怎麼,你對她有意思?」
「當然不是!」他馬上臉紅,妻子也投來責怪的眼神,叉手想聽他有什麼好解釋。「聽說省城有人在找一名孕婦,臉圓圓的,個子不高,賞金從五百兩提高到一千兩,現在都出到兩千兩了。因為跟令妹有點雷同,所以我才好奇問了一下。」
「除非吃不好,哪個孕婦臉不圓?我們這裡到省城路途不近,那名孕婦沒人跟著,跑這麼遠都流產了。」高嚴嗤之以鼻。「我妹子死了丈夫,又欠親戚一**債,誰會出兩千兩找她?又不是皇親貴戚。你們住三號房,上樓後左拐第三間。」
把客人打發上樓後,高嚴拿著木栓卡進身後木牌上的三號房格子內。
「大哥。」杜晴蜜喚著,不只她,客棧裡年紀比他小的都得叫他大哥。「你說……他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去找名孕婦?」
高嚴想了下。「天曉得,這世上光怪陸離的事很多。有可能是富家老爺七老八十了才有這麼個孩子,其他親戚為了爭產,所以想殺人取嬰;也有可能是富家千金婚前偷歡懷上孩子,怕嫁不出想引產,讓人給逃掉了;也有可能是富太太生不出孩子,出了兩千兩高價讓有孕的婦人不得安寧啦!」
「怎麼都是富貴人家,尋常人家妻子不見了都不會找嗎?」她還在想是不是負謙找她呢……唉,她好矛盾喔,到底是希望還是不希望呢?
孕婦心眼多,果然不是假的。
「你傻啦?尋常人家拿得出兩千兩嗎?就算有二十兩都不見得願意拿出來尋妻了,再娶個更年輕、更漂亮的不是更好?」高嚴哈哈笑了幾聲,看杜晴蜜臉色黑得跟木炭一樣才閉嘴。「你生氣啦?」
「哼,你們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混賬!」杜晴蜜氣得眼眶含淚,氣負謙,氣靜紅,更氣她自己!
「別氣別氣,萬一把小孩氣出來我就頭大了。」高嚴抹汗,平常就沒見她情緒起伏這麼大啊!「尋常男人沒本事三妻四妾,不見得心裡不想。但也有人像我一樣不成親,一個人逍遙自在,也有人終生就守著一個人,到死不續絃、不變卦的。一種米養百種人,也有男人愛男人的……嘖,我在說什麼東西!」
「嘴!」杜晴蜜被逗笑了。「是我自己的問題,總愛自尋煩惱,下定決心的事,又很容易因為一些因素動搖……糟糕透了……」
「人性就是如此,不意外。對了,你來都快三個月了,我還不知道你故居何處?」只知道她托商隊扔顆泥巴團到某戶人家門口,本以為她跟誰結怨要丟土團,還想幫她出口惡氣呢,後來知道是她跟親戚之間約定還錢的方法,有夠奇怪。
「我……我來自鳴台山……」她真的把那裡視作「家」,現在卻回不去了。
「鳴台山?」有點耳熱。高嚴想了一會兒,突然猛烈拍桌。「劉負謙買的那座茶山不就是鳴台山嗎?你是那裡茶戶的女兒嗎?」
「啊?你認識負——我是說,我們當家現在改姓蔣了。」杜晴蜜趕緊改口。緣分作弄人呀,這麼多客棧,就讓她選中一間老闆認識負謙的。
「他認祖歸宗啦?當初我離開省城的時候,他才當上龍家總賬不久。我們是一塊兒在碼頭工作的好兄弟——不過我想,只有我把我們倆視作兄弟啦,你不知道你當家有多混賬!」高嚴撇嘴,想到蔣負謙,一臉又愛又恨的表情。
「負……以前的當家是什麼樣子?」杜晴蜜來了精神,就算彼此間有不愉快,終究還是心愛的人,總想多瞭解他一分。「他說他的個性憤世嫉俗,真的嗎?」
「何止,陰晴不定、古里古怪都能套到他頭上!」客棧裡不是沒生意,兩人站著聊,中途還來了兩隊人馬要投宿,一隊護鏢、一隊護茶,高嚴很快就安排好房間。「老張,你來頂著。晴蜜,我們到後院講吧,總算有人認識負謙,可以聽聽我忍了好幾年的苦水了。」
杜晴蜜急著想知道以前的負謙是如何讓高嚴氣得牙癢癢的,因此根本沒注意前來投宿的人長什麼樣。一名曾經護送過她一程的慶余行商隊大哥就在她面前一晃而過,脫隊先回省城向蔣負謙通風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