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活早就已經被他給填滿,那麼他呢?他需要她嗎?
淚水冷不防從眼角溢出,滑下,滲進枕頭裡。
哭什麼呢?是你自己挑起的爭執,不是嗎?她的內心有個聲音在斥責著她。人家他對你那麼好,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是你活該,是你自作自受。
那些聲音彷彿一雙手正一片片地將她撕碎。
她好痛。
在爭執之前,她可以很有骨氣地說:「我不需要一段靠義務來維持的感情。」
但現在她卻懷疑自己能否撐下去。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願意忽略那些令她不安的芝麻小事,只為了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
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無藥可救。
思及此,她翻身縮進了被窩裡,不去看、不去想,她怕自己終究會忍不住主動打電話給他。
突然,手機鈴響起。
她頓住,猛地起身,匆忙地取來手機。一瞧,是李書伶。
失望只是一瞬間,隨後那抹失望卻化為一支箭,穩穩地插在她心口上。
「喂?」她接起,清了清嗓子。
「你睡死了喔?打了好幾通都不接。」
「我調震動,忘了切回來……」她盤坐在床上,低下頭,試著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與平時無異。
「你感冒嘍?鼻音好重。」
「是有點啦。」她乾笑。
「哦,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本來想找你去逛街的說。」書伶的聲音是如此有朝氣。
「不好意思,改天吧,我今天真的不太舒服……」
「三八,不好意思什麼,好好休息比較重要,逛街隨時都可以再約。啊、對了,記得叫你男朋友載你去看醫生,這次流感好像蠻嚴重的,最好不要硬撐,知道嗎?」
書伶這話簡直像是把她心口上的那支箭硬拔下來,鮮血頓時淌下。
她低著頭,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回。
「我知道。」
「那就先這樣吧,我先去吃飯,改天再打給你。掰啦。」
道別之後,李書伶先切斷了通話。
關苡潔怔怔看著手上的手機,不知怎麼的,她的腦中浮現一根染了血的白羽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個畫面,接著她忍不住想像,在天空飛翔的鳥兒被支箭給射中了,是不是差不多就是這麼疼?
只不過,差別在於氣兒會死,而她卻必須帶著傷口繼續過日子。
更糟糕的是,她永遠都不知道那傷口會在什麼時候被人刺到;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傷口在哪裡、該怎麼治、又會痛多久。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現在、此刻,她想想念那個人。
想見他的慾望望刺痛了她的皮膚,彷彿要從她的毛細孔底下衝破束縛。她不自覺地環抱住自己,縮在床上,任由自己在自作自受的折磨裡睡去。
隔了一天,任宇辰終於再次打了通電話過來。
那時關苡潔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上班。她是在門外接到他打來的電話。
「你感冒?」他開口就問了這麼一句。
她皺了眉,納悶,「沒有啊,怎麼了?」
「昨天我去接你下班,你同事說你請病假。」
「哦……那個啊……」
她輕咳了咳,突然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她總不能說是因為哭一整夜,哭到雙眼腫到不能見人吧?
所以她向公司慌稱生病,請了一天假,而且沒讓他知情?
任宇辰坐在車上看著前方,盡量阻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但那又談何容易?他向來就不是什麼樂觀的人。
他索性不想了。
「今天要過去接你嗎?」他試著像平常一樣,說著每天會說的話。
聽著他那冷淡的語氣,關苡潔說不出話來。
她被電話裡的凝重氣氛給淹沒了,除了自己的心跳、除了自己的呼吸,她什麼也聽不見。
她討厭這種感覺。
明明彼此之間就是有什麼梗在那兒、明明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卻還是若無其事般地來接她下班、送她上班。
誰都聽得出來他嗓音裡的不悅,但他就是不肯出言指責她、質問她,甚至對她生氣。他依然維持著他慣有的冷靜,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固守著他應盡的義務。
驀地,她突然懂了。
她並不是不滿意他的好,而是她終於受夠了他的好!她寵溺她、照顧她、保護她,卻從未開口要求過她任何事。於心、於身,他從來不要求,也未曾拿取過。感情不是這樣談的,她也想付出,她希望他能夠依賴她、獨佔她。
原來,這就是一切問題的所在。長久以來,一直是她在依賴著他,她習慣了有他的生活,缺了他,她像是被割去了半顆心;然而缺了她,他卻能夠無動於衷——因為她手上什麼籌碼也沒有。
不公平的感情,不對等的關係,總有一天會失衡,然後崩毀。
沉默持續了太久。
「看樣子你現在不怎麼想聽到我的聲音。」任宇辰率先打破了死寂,一副就是準備掛電話的樣子。
「等等。」關苡潔及時出了聲。
他不語,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我——」她道,卻不知道該如何完整說出接下來的話。
她站在樓梯口,看著腳下的階梯,忽然覺得有些暈眩。她心想,有些話一旦說了出口,就會像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
然而,有些話如果不說,也會像是盆子裡的死水,漸漸腐壞。
該潑出去?還是該留著看它日漸污濁?
「我很愛你,」她說,極力穩住自己的呼吸,「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讓你知道我真的很愛你,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
這是一句示愛的話,然而任宇辰聽在耳裡並不喜悅,他很瞭解下一句話會是什麼。
「但是我想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仔細想想我們到底適不適合。」她在電話的另一端道出。
果不其然。
他低頭,靜靜凝視著方向盤。他想他應該是腦袋一片空白了,因為他一點想法都沒有。
關苡潔遲遲等不到他的回應,她不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麼,她一直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即使是到了最後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