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渺小無聲的淚,沒有引起前男友的注意,卻重擊塗季甫胸膛。
她低著頭,拿起皮包,哽咽道:「我先回去了——」她匆匆起身。
「元元!」男人喚她,但她沒回頭。
他猶豫著,似乎覺得讓她獨自冷靜比較好,於是眼睜睜看她掩面奔出餐廳,並未追上去。
塗季甫立即抬手招來侍者。「結賬。」
走出餐廳,才發現下雨了,細細的雨絲無聲地飄落在黑夜裡。
塗季甫打起傘,但前頭嬌小的身影沒有。她沒帶傘嗎?他以為她要回家,但她只是蹣跚地沿著大街走,茫無目的的背影像迷路的孩子,看得他難受。
他想將傘傍她,但該如何啟齒?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個陌生人——他猜她還不知他是她的新上司——他能做什麼?安慰她?太突兀了,恐怕會嚇著她。也許他該表明身份?「你好,我是「Aqua」的總監,是你的上司……」然後該說什麼?他口拙,想到要和暗戀的她說話,他緊張得手心冒汗、腦中空白,語言能力徹底當機。
不行,他不敢開口,害怕在她面前出醜。
那麼他追她做什麼?他不知道,只覺得不能任她傷心離去。他急切地追出來,僅僅因為她一滴淚水,他亂了方寸,進退失據,成了鹵莽的傻瓜,他自嘲地苦笑。
無法安慰她,也不敢和她說話,至少能陪她一段路,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夜晚的街頭遊蕩,於是用一種守護的心情,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默默地跟隨。
宣元心渾然不知有人跟蹤,也沒留意自己往哪個方向走,甚至沒發現在下雨,她只是拚命地想她和男友——不,是前男友的感情,是哪裡出了錯?
他們從國中就是班對,他老實保守,她活潑外向,個性互補,感情也一帆風順,大學畢業後,兩人謀職都遇到挫折,還互相打氣鼓勵。
他們沒提過結婚,但彷彿已有了默契——至少在他喊她「老婆」時,她總聽得兩頰暈紅,當成是他甜蜜的承諾。
可是一眨眼,甜蜜變冷淡,承諾灰飛煙滅。
感情是在何時變了調?前兩天電話中,他還親密地喊她「老婆」,為什麼今天就決定與她只剩友情?為何選在重要的生日,宣佈這殘酷的事實?他甚至等不到吃完這頓飯,便迫不及待地開口,急著跟她一刀兩斷!
他顯然對她已沒了感情,她怎麼連一點可疑的徵兆都沒察覺到?也許真的是她太疏忽他,苦苦哀求也挽回不了。可是多年感情啊,即使緣已盡,仍斷不了情,不捨和悔恨化作熱淚,淌落兩腮。
她顫顫地哽咽,走不動了,頹然地蜷縮在陰暗騎樓下,泣不成聲。是她咎由自取,她不怪他,只是好自責……
哀傷壓抑的哭泣聲聽得塗季甫心緊悸痛,濃黑的眼眸抹上心疼的憂鬱,他為她神傷,她卻為了別的男子心碎,她心中沒有一點他的影子,他心中卻是滿滿的她,他無法看她如此傷心卻什麼也不做,不再保持沉默,想說點什麼。
但該說什麼?忐忑的目光從她纖細背影移到一旁,住家的電動鐵卷門上,噴著「車庫」兩個紅漆大字,他脫口而出——
「小姐,你擋在人家車庫前面了。」天啊,他不能有更好的開場白嗎?塗季甫懊喪得想挖個洞躲進去。
傷心的啜泣被打斷,宣元心回頭,望著突然出現的男人,很茫然。他是誰?
「你擋在人家的車庫前面了。」塗季甫硬著頭皮再說一次。
「啊?」扭頭一瞧,旁邊門上確實寫著兩個紅色大字,宣元心慌忙站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擋在你家門口。」她以為他是屋主,糟,哭到隱形眼鏡都掉了,看不清對方面孔,只看見背光的模糊輪廓,他撐著一把傘,身影修長挺拔,比她前男友還高大。奇怪,怎麼似乎有幾分眼熟?
「這裡不是我家,我是路過而已。」塗季甫將她看得分明,她很狼狽,滿臉淚痕,妝花得像小孩的塗鴉,但他不覺得滑稽,只是憐惜。「這附近很偏僻,路燈照明不好,你一個人待在這麼暗的地方不安全,不管有什麼傷心事,你還是先回家去吧。」
宣元心尷尬,他知道她在哭?要命,她太傷心了,完全忘了還在馬路邊,哭到忘我。她臉蛋困窘地紅透,慌忙擦抹淚痕,像做錯事被活逮的孩子,很糗地囁嚅:「對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他溫和的語氣,沒有責備的意思。
但她直覺惶恐地回應:「啊,對不起……」怎麼馬上重蹈覆轍?好笨,她抬頭望他,模糊的視線裡隱約見他嘴角莞爾揚起,她也自覺好笑,雖然眼中還噙著失戀的淒楚淚水,卻也微笑了。
這麼相對一笑,融化了生疏,本來不自在的氣氛自然了許多。
宣元心主動澄清自己的行為。「我今晚遇到一些事,心情不好,所以——」
「你也不需要跟我解釋這些。」仍是溫柔瞭解的口吻。
她啞然。是啊,怎麼對陌生人解釋她的失戀?真傻,失戀令她失常了,又有點迷惑,為何這位剛邂逅的男子對她如此溫柔?又為什麼她竟不覺得古怪或排斥?
或許因為他看起來不像壞人,她瞇了瞇眸,還是看不清他臉龐。他似乎戴著眼鏡,站姿端正英挺,撐傘的手臂很穩,豎立的傘柄與地面呈九十度,讓他像一株頂天立地但低調的樹。他有一口適合坐主播台的清晰咬字,嗓音飽含低沉的磁性,像憂鬱的大提琴,他渾身上下沒一絲可疑,相反地,他帶著一種可靠正派的氣質,她很自然便信賴了他。
第1章(2)
她忽見他收起了傘,向自己遞來。
「給你。你沒帶傘吧?」
「你怎麼知道?」
「我看你一路淋雨,要是有傘,早該拿出來用了。」
他跟蹤她?宣元心驚訝。
「你躲在這裡,不是在避雨嗎?」不敢說自己尾隨她,怕被誤會。「我住敖近,走幾步就到了,傘傍你吧。」其實他住處離這裡很遠,他是開車來的,想送她,又怕太唐突,不敢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