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急轉直下,眾人皆是一怔。
杜子春一反方纔的潑辣嬌橫,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方纔入夜,便有人到牡丹殿通風報信,說是靜王和婉貴嬪私通相會。春兒一聽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當真有人膽敢穢亂後宮,一時心急,又為皇上不甘,這才顧不得求證實情,就直接稟報皇上……皇上,春兒有罪,可為皇上的這片真心,天地可表呀!」
她好一套聲淚俱下、唱作俱佳,惹得皇后臉色冷漠,喬婉大開眼界,朱爾靜抱臂閒閒看戲,只差沒鼓掌喝彩叫好了。
其他內侍宮女護衛個個也看得傻眼了。
「好好好。」信武帝美人在懷骨頭都酥了,心自然更加軟得一塌糊塗。「朕當然知道愛妃你全是為朕著想,這才誤會了朕的皇賢弟和婉貴嬪。放心,朕必定為你們作主。對了,那個妖言惑眾、詆毀朕的皇賢弟,還險害了朕的嬪妃的大逆不道之人究竟是誰?朕必不放過他!」
「皇上明察,」杜子春暗自鬆了口氣,面上依然幽怨,嗚咽道:「肯定是司花那個賤丫頭日前砸壞了臣妾心愛的花瓶,被臣妾責罵了一番,這才懷恨在心,受人唆使挑撥,特意設計陷臣妾於不義的。」
「好個欺主逆上的賤人!」信武帝大怒。「來人!速速前往牡丹殿將她給朕押入慎刑司,嚴刑拷問,一定要揪出幕後那個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的主使者!」
「屬下遵命。」左右侍衛應聲。
「問完了,打死拖下去餵狗!」
「是!」
第5章(2)
在信武帝雷霆震怒過後,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裡。
皇后高貴美麗的容顏面無表情;杜子春猶黏著皇上,不忘可憐地吸吸鼻子,一個勁地往信武帝懷裡鑽;喬婉眸光低垂,掩住了所有真正的心思。
而從頭到尾佇立在一旁的朱爾靜,終於打破沉默,歎了一口氣,「唉。」
信武帝這才想起被冤枉的御弟,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假意熱切笑道:「皇賢弟方才怎麼也不為自己的清白辯解呢?害得朕一時心焦誤事,險些就鑄成大錯。」
「臣弟情知皇兄天縱英明,又怎會受小人蒙蔽,誤會自己的兄弟呢?」朱爾靜攤了攤手,無奈的笑笑。「不過今晚臣弟確實受驚不淺,怎麼也沒想到興匆匆趕赴皇兄之邀,結果卻是……唉,看來臣弟還是適合回江南過那等吃喝玩樂、富貴閒人的快活日子,這京師的複雜人事,臣弟可招架不住呀!」
信武帝自知日後若想要暗地剷除異己,保全自己仁君之名,恐怕還是得多多倚仗這個「皇賢弟」,因此連忙笑慰道:「都是些婦道人家爭風吃醋惹的禍,皇賢弟一向對朕忠心耿耿,朕又怎會為了旁人三兩句閒話就懷疑自己的兄弟呢?你便安心在京師住下,且先不忙回去。」
「謝皇兄諸多愛護。」朱爾靜有些遲疑,「可不瞞皇兄,臣弟此番進京也已逗留半月之久,府裡那些心愛的花花鳥鳥也不知下人們有無悉心照顧,還有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對銀泡眼兒的金魚,臣弟都還沒來得及瞧上一眼,還有還有──」
信武帝不禁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兄弟,男子漢大丈夫成日種花養魚逗鳥像什麼樣?正所謂玩物喪志,你可也別太入迷了。倒不如多用點心,日後好成為朕的心腹股肱,為朕分憂解勞呀!」
「臣弟自知玩心重,有負皇兄厚望。」他揚起一抹微笑,「不過皇兄有命,臣弟往後當自我期勉,不教皇兄失望。」
「好!好!這才是朕的好弟弟呢!」信武帝難掩喜色。
這小子儘管聰明,可偏是個胸無大志的,如此甚好,這樣將來在他的訓練之下,必定能為他所控制,成為他拔除異己的一大殺手。
喬婉可以看得出,爾靜哥哥是更近信武帝身側一步了。
她藏在袖子裡的粉拳緊握,強忍住為他終於贏得皇上信任的滿心歡喜,渾然忘卻了自己方才險些中計的害怕。
處變不驚,轉眼間化逆境為順勢,她的爾靜哥哥當真好了不起啊!
喬婉心下一熱,覺得整個人都安心了起來。
「今日也晚了,各自無事都回去吧。」信武帝宣佈,對朱爾靜一笑,「皇賢弟,明日就讓皇兄設宴款待你,一來當賠罪,二來就當為你壓壓驚吧。」
「謝皇兄。」他拱手微笑。
皇帝與皇后先行,杜子春不甘心地緊跟在後,朱爾靜優雅漫步間,若有似無地瞥了她身後的素兒一眼。
儘管不敢光明正大望著他的身影,可始終暗暗關注著他一舉一動的喬婉見狀,心一震,隨即會過意來。
這一夜的漫長,還未終止。
歷劫歸來,安然回到茱萸苑的喬婉卸下珠環、外袍,烏黑長髮如瀑般垂落在腰際,僅著雪白軟緞繡花內裳坐在床畔,目光不安地時時望向緊閉的房門。
在連番遭受刺激驚嚇之後,她已是心神耗弱、疲憊難當,可是牽掛著重重的心事,教她又如何睡得著?
終於,素兒悄然無聲地推門而入,迅速掩上門,落了閂。
她急急起身,抓住了素兒的手。「怎麼樣?」
「主子穿得單薄,素兒先把窗關上,免得您著涼了。」素兒先將她攙扶回床,而後藉關窗之時,銳利目光閃電般掃視過外頭,確定無人之後,才拔下簪在髮髻上一支紗花,恭敬地遞給了她。
喬婉急切地將那支繞纏得生動美麗的紗花拆解下來,展開輕紗仔細看著。
上頭是他的字,龍飛鳳舞寫了簡短四句話。
她看著那四句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開口道:「王爺的意思,我明白了。」
「王爺還說,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當真傷害主子的。」素兒補充道,「請主子寬心。」
「我知道。」喬婉嘴角揚起一朵小小的微笑,喃喃低語,「他不會的,我永遠相信他。」
窗外,東方曙光隱隱破雲而來,茱萸苑頂上大片深沉夜色卻兀自糾纏不休,不肯輕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