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好整以暇的回睨,黑眸閃耀著得意的光芒。
待道士一走,辛芙兒拱手朝天際一拜,掏出大把的冥錢,撒在殘敗的道壇之上,點亮火柴,燒個精光,收受完賄錢……不,工錢才是,陰神在絢爛火光之中,化作點點光束,逐一散逸。
轉瞬,夜空歸於平靜,又見陰雨濛濛。
小狸貓忽然縱身一躍,溜出馨香懷抱,定定的睞著嬌俏少女仰天拜地,準備後續收尾工作,骨碌碌的黑眼睛在漆黑的夜裡亮燦燦的睜著。
僻冷不見人煙的荒涼小徑上,一行喪家浩浩蕩蕩的舉行收魂儀式,綁在長竿上的白綢絲順風飄揚,行過剛歷經一場神鬼大戰的廢墟曠野,更添幾分陰森。
小狸貓飛快的覷了行伍中央以上等木材辟成的棺木一眼,雨霧遮掩下,黑絨小巧的獸影驟然消失在出喪隊伍之中。
辛芙兒氣喘吁吁的舒開纖臂,累得直接癱在地上,傻傻的仰望星稀無月的夜空。
折騰了一個晚上,弄得她筋骨酸疼,這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唉,無奈啊無奈,誰讓她是白茅道寥寥無幾的傳人,生來就被沒天良的老爹訓練來整治那些走火入魔的黑茅術士,可憐啊她,重振茅山道門的重責大任竟然落在她一介女流身上。
雨絲濛濛,淋濕了發怔的秀顏,當歸伸出犬蹄,毫不客氣的踩上主子的芙頰,提醒她雨勢漸大,該打道回府了。
她壓根兒沒察覺,煞費苦心救下的小狸貓很沒良心的溜了。
歎了又歎,她翻身摟住當歸,取暖半晌,眼看那震耳欲聾的哭喪隊伍行過,揉了揉貪狼肚皮,突然有感而發。
「生死難料,有生必有死……怎麼這些凡人這麼看不透呢?要是死了又能復生,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了?」
辛芙兒緩緩的起身,繼續拾撿冥紙。
當歸蜷縮成球狀,慵懶的趴著,沒興趣回應她的胡言亂語。
夜,陰深得沉悶,喪家的哭聲淒厲,像一首輓歌,哀怨寒心。
濃霧不散,凝聚了足夠的水氣,繼續前後包抄。在行經一處獨木斷橋時,排場鋪張的喪家隊伍悚然傳來轟天尖號,駭人聽聞。
只可惜早已累癱了的小道姑不耐雨點漸落漸大,淋得一身濕濘,搖頭晃腦的循著來路背道而馳,遠遠的將尖叫聲甩在腦後,不予置理。
第2章(1)
簡陋茅屋,斷斷續續傳來慘絕人寰……啊,不,應當說是說比唱還動聽的苦苦哀求聲。
「仙姑啊!你要救救我家少爺……」
兩根纖指對空畫圓一揮,極其無奈的糾正跪地懇求的某家丁,「欸,別亂喊,我只是人間一介小小道姑,無德無能,構不上仙字。」
足足賴上兩個時辰的家丁說什麼也不肯走,換個姿勢,繼續叩頭請托,「求求你了,辛姑娘,我家少爺不知被什麼妖魔鬼怪纏上了,自從死了一遍之後……」
「哎呀!死了不就得了,幹嘛還要來我這裡哭爹喊娘?」辛芙兒擱下溫茶,笑得古靈精怪又可愛,說出口的話可要比五月黃梅還要酸。
她雙手一攤,言盡無奈。
「呸呸呸,我家少爺還沒死呢!」家丁啐了幾口,急忙又說:「是上回某位庸醫亂下藥,又把錯脈,剛巧少爺氣息薄弱,意識不清,暈睡了數月,大伙才會誤以為少爺歿了。」
「聽起來你家少爺應當是長年臥床的藥罐子。」她沉吟,鐵是前世冤親債主眾多,今世才要受盡病痛磨難來償贖。
「唉,我家少爺是命好福薄。」
「是命賤吧!」辛芙兒嘀咕,陡然疑心大發,「你府上是哪裡?」
「辜府。」家丁極度誇揚的口吻聽起來真是刺耳。
「辜?」她瞇了瞇澄眸,捧在半空中的茶杯沒喝半口,又擱回原位。「敢情你府上大人該不會就是那個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安穗公?」
家丁自知理虧,微微頷首,「安穗公是我家大人。」
辛芙兒兩眼一翻,露出沒轍的表情,嗑牙發閒的情致都被破壞了。
話說這位安穗公,不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貪官污吏,舉凡傷天害理之事,能幹多少便干多少,民脂民膏,能刮多少便刮多少,絕不容有半點寬貸,橫行以京師為中心,往外擴散方圓五千里一帶的各大城鎮。
表面上看起來很風光,這位死後鐵定能榮任歷來最惡之官的辜大人卻是一脈單傳,偏偏這唯一的子嗣自小體弱,成天與床榻不分,準是生下來幫他那下盡十九層地獄都還嫌不夠的賊爹贖罪的。
「沒死倒好啦!還不快回去給你家少爺煎藥燉補品,幹嘛來我這兒閒晃?」
「道姑有所不知,自從辜少爺遭逢那次被誤認已死,裝棺差點下葬的風波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不知怎地,長年茹素的他胃口大開,現在是餐餐無肉不歡,無酒不樂,簡直要把大伙嚇死。」
辛芙兒哼笑,「還挺懂享受的……這就是啦!鐵定是地府走過一遭,才知人生苦短,不如尋歡作樂,好好的過日子,聽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回去熬湯藥侍奉。」
「道姑,你行行好,來辜府走一遭吧!」家丁又是央求又是叩頭。
被纏煩了,她隨手一揮,「知道啦!今晚三更,我管你是要用騙的,用打的,用扛的,下迷藥,下降頭,還是要釘在棺材裡,把你家少爺帶來就是了。」
「謝謝道姑,我這就回去張羅。」叩頭謝恩之後,家丁狂奔離去。
終於落得清閒,辛芙兒按照慣例,上爐灶查看丹藥煉製的情形,鄰隔灶上已炊好滿竹籠的鮮筍肉包,趁燙手之前,整籠平擺在地上。
不一會兒,當歸火速奔至,吃得唏哩呼嚕。
眼下這般悠哉無為的日子,她最愛了。
瞄了眼窗欞外忽然降至的融融夜色,辛芙兒拉下素簪,披散墨色長髮,提筆點硃砂,在三根白燭上寫下咒術,再逐一點燃。
古怪的是,燒亮的火光竟是青焰,朦朧的燭焰之中,緩緩出現了半身白影,滿臉鬍鬚的粗漢逕自往座上一蹬,惡狠狠的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