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她喜歡我。」烈焰烙鐵般的堅定宣示,響徹了幽杳的宮闕。「敏兒喜歡我,甚至願意為了我犧牲一切。」
須臾,嬌哼轉為大笑,王母捧腹揩去眼角擠下的幾顆淚,高雅形象全無,笑不可抑,「你說一株人參喜歡上你?你該不會是吃錯了丹藥,還是想成仙想瘋了頭?左判官,你送的這份大禮原來是逗我開心的大笑話。」
判官抿笑搖頭,「你得繼續聽下去。」
「我是在聽呀!」王母慵懶的托腮,銀鈴般的笑聲持續流洩,「那個叫做尹什麼的茅山小子,你繼續往下說。」
「是尹宸秋。」他凜聲答覆,睿朗的眉宇流露出森冷,苦澀的嘴角淡淡上彎,「敏兒不只是一株人參,對我而言,她是我僅剩的良知,是我心中最後一塊仍對這冷暖世間抱存最後一絲希望的樂土,是我縱使要歷經百世輪迴、萬遭劫數也誓死不放的緣分,是我……」
「那你為什麼要讓她傷透了心,自願離開崑崙?」看似不知半點內情的王母犀利的反詰,一語道破癥結。
赫錯愕之餘,不禁要拍案叫絕。果然,只要是發生在玉清宮內,無論大小瑣事,都瞞不過王母雪亮的雙眼,儘管掌職的天年尚淺,但是該有的聰智才慧絲毫不缺,那些質疑的老神老仙真該來瞧瞧……是說,某位頗諳王母性情的同袍似乎早已揣算到這一步,老神在在的取出懷內的朱冊,迅速翻閱,半刻不得閒散。
「說到底,一句話,你不懂得珍惜,辜負了她,是不是?你用你那自以為是的一身傲骨把她傷得徹底,讓她不得不鬆口放棄,是不是?她讓你喝了瑤池仙泉,助你修煉,甚至還幫你找齊了七色靈玉……你沒說的,我都幫你說全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有,當然有。」
「我諒你也不敢……」王母涼涼的煽動素手,百無聊賴,正欲退駕。
「我有話要說,就算你不讓我說,我還是要說。」壓抑已久的昂軀悍然起身,緊握雙拳,下顎緊繃,如同負傷的野獸,大聲吼道:「這些年在崑崙,我恨過、痛過,嘗遍不同的恥辱與反叛,我放棄過、割捨過……沒錯,我確實因為一時的蒙蔽盲目,把她傷得遍體鱗傷,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沒有她在身邊,我孑然孤獨。」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可惜我的耳根子硬,半句都聽不進去。」
「我不要你聽。」
「哎呀!敢情你是在跟神嘔氣?」
「這些話,我是說給敏兒聽的。」
「哼,她要是能聽見,就好羅!」坐沒坐相的靠向椅背,王母斜臥撐額,虛掩長睫,笑瞥平腹,刻意揚聲嚷道:「有靈犀的人參嘗起來就是不一樣,甘甜芳美,齒頰留香啊……」
「你說什麼?你把敏兒吃下肚了?」赫震驚得合不攏嘴,還沒弄清楚她這是激將法,抑或是玩笑話,兩道黑影馳飛,迅即如雷,眨了眨雙眼,瞬間傻眼。
這……這是什麼情形?
兩隻分屬不同身軀的胳臂交纏糾扯,一剛一柔,難捨難分,氣血衝脈,青筋僨張,橫在玉座裡的纖柔胸骨之前,將高仰下巴、毫無驚異之色的尊貴身子困住,僅再逼近半寸,便會傷及那身冰徹雪肌。
「尹公子,你這是逾越本分,過分失禮。」判官扭臂一擒,拉開掌下攻勢凶殘的手,溫聲警告。
尹宸秋渾身流露出暴戾之氣,眸色沉澱,轉為血紅,焦距緊鎖在霓裳包裹之下的平坦小腹,腦中醞釀著各種殘暴手段,哪怕是要開腸破肚,犯下弒神天罪也無所謂,只要能找回她,縱然要與眾神為敵,他也在所不惜。
「你想殺我?」王母一語道破他的心思,莞爾歪首,凝覷在千鈞一髮之際出手護駕的玉面判官,笑意吟吟。
尹宸秋肅煞勾唇,目露寒光,「除非你想辦法把敏兒吐出來。」言下之意,殺戮念頭早已萌苗結成果,無庸置疑。
「尹公子,你若真是這樣做,豈不枉費我引你謁見王母的一番好心?」
「我欠的債,我自己還,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把該清的恩惠還清。」
「何謂恩惠?」
「她為我做的一切,全是恩,儘是惠。」所以在捨棄性命之前,至少……再讓他見她一面。
「恩怨難償,情義難還,弒神乃是逆天大罪,你這樣做,也挽不回敏兒姑娘。」判官諄諄教導,從不輕易顯露厲色。
假仙,裝模作樣,愛逞威風,虧你有臉說得這麼正氣凜然……赫搓揉耳朵,內心暗譙。
「即使要逆天而行,墮入魔道,受盡十世輪迴之苦,我也……」
「噗哧……」威脅在前,兩方對峙不下,王母卻看得津津有味,掩嘴嬌笑。「鬧夠了吧?哎呀!我隨口說說,你們倒全當真了,真是有趣極了,呵呵……」
「王母娘娘若是玩得盡興了,能否給個真心的答覆?」判官淺笑輕歎,似乎早已料到有此後續,毫不意外。
「看情況羅!」王母眼角勾睨。
隨侍在側的小仙子恭謹的遞上金鱗寶匣,開合處是一對麒麟觸角相抵,纖指押下角端,匣口張啟,一株細瘦參苗躺在匣內,姿態裊裊,惹人憐惜。
唉,這副德行,誰啃得下口?
「王母娘娘聖明,神力無邊,慈祥仁愛,心胸寬闊,度量狹小……」
「紅毛蠢魃,你要敢多說一句,我包準你一千年都升不了官職,外加到地府干苦工、做白活。」王母蹙起黛眉,神情猙獰,彷彿夜叉上身。「我都還沒怪你呢!這種良莠不齊的參,你也敢呈到本王母的面前,連個護使都幹不好,我真不知道當初是誰把你收入天庭的,簡直是浪費天庭資源。」
「嘖,不過是想謀份神職,卻得這麼沒尊嚴,我還不如滾回人間繼續作惡算了。」挑錯時機,拍錯馬屁,赫悻悻然退開。
判官垂睇兩人交戰於半空中的胳臂,「尹公子,你可以放心的鬆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