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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頁

 

  她眼眶盈淚,似乎很怕他痛,不停得咕噥著祖奶奶的藥怎麼還沒見效。

  其實敷藥之處已不再那麼劇烈的疼痛,只是他絕望得不能動彈,對那些所謂的同門徹底寒心,有那麼一剎那,真希望就此閉目嚥氣。

  笨小妖,誰不救,居然救了一名道士,雖然他尚未出師,但對付她這種道行低淺的小妖已是綽綽有餘,真笨……如果換作師妹,應該也會幹出這種傻事吧!

  「你說我是好人?」他沒有力氣撥開她意欲撫慰,遊走臉部輪廓的溫涼小手,索性閉目假寐,任隨她去。

  「是呀!」他討厭歸討厭,但她打從心底看透他的善良。

  「你又不熟悉我,怎麼會曉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因為……我就是這麼覺得,你硬要我說,也說不明白。」

  「難道你不怕我收了你?」

  「你不會。」含了糖似的甜軟嗓音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我不會?」

  「你答應了我,要一直陪我玩耍,你收了我,不就等於毀約?」螓首微偏,直直望入他詫然睜開的幽瞳,童稚綺麗的芳顏倒映於上,美若仙畫。

  陪她玩耍?有嗎?他真這樣答應過?

  嘿,這回我救你一命,你總不能耍賴了吧?你說,你以後還敢不敢凶我?還敢不敢不跟我玩?

  是方纔他暈迷之際,她為了掩飾見血的恐懼,趁敷藥時,忍住顫抖,刻意鬧他的戲言。

  我答應你……

  困在虛實難辨的幽夢中,他不知所云,竟胡亂承諾。

  恍惚之中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他竟然在意識不清時隨口許下諾言,對像還是三番兩次纏著他不放的小姑娘,真是……

  「欸,你不會是想裝傻不認吧?」她噘起軟唇,嗔瞪他皺眉尋思的模樣。

  「你……叫做敏兒?」

  「是聰敏、敏捷的敏,你可別弄錯羅!」她不忘提醒,彎動臉頰兩朵可愛的酒窩。

  「聰敏的敏,是嗎?」他心不在焉的漫應,感覺幾綹髮絲若有似無的撩過眉眼,她垂落螓首,湊近的香氣一併滲入肺脾。

  不一樣,師妹身上總是硃砂味,敏兒的氣味則是蜜般香甜,她輕輕呵息,便薰遍他週身,興許是甚少聞到這般氣味,抑或是他真的累了,浸淫在柔軟芳香中,筋骨似乎不那麼疼了……

  「欸,你別睡啊!你還沒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尹宸秋。」

  「尹、宸、秋,是不是一室深秋的意思?」她反覆拆字解意。

  「或許吧!這名字是辛老爹幫我取的,我也不清楚。」他是辛老爹同門的遺孤,出生當晚,娘親便撒手人寰,他爹則是命喪蛟精之口,命中帶克的他從此留在辛家。

  「辛老爹?」敏兒好奇的追問。

  「我師父。」如師如父,離家之前,辛老爹更親口訂下他與師妹的婚約,關係親上加親,是辛家造就了今日的他。

  「你很想念他?」心思細膩的她可沒錯過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落寞。

  「想,很想,非常的想……」特別想小師妹,想她是否正坐在草堂階上仰看滿天星斗,想她是否又在咕噥抱怨為什麼要生在辛家,成天得磨硃砂、畫符咒,要不然就是練劍與妖魔為敵,她渴望像一般姑娘家過得安逸無憂……可惜,她注定是辛家也是白茅道的唯一繼承人。

  「那你會回去嗎?」

  軟化似水的意念霎時堅硬如鋼,他赫然睜開眼睛,大喝道:「不,我不回去,我答應過老爹,既然決心離家求道,就要學到最上乘的術法,否則我沒臉回去。」是對老爹的承諾,也是對自我鍛煉的戰書。

  敏兒歡欣鼓掌,甜甜燦笑,「太好了,那你以後就可以天天陪我玩。」

  憤慨坐起的傷軀驀然一頓,滿腔凌雲霸志消散無蹤,他橫睞咯咯嬌笑的靈秀少女,沒好氣的說:「我留在這裡是為了求道習術,可不是為了陪你。」

  「沒關係,只要你留在崑崙一日,我便一日有伴,哪怕是只能看你練劍、幫你敷藥也好。」

  無心的言語刺痛了他倨傲過人的自尊,憤怒的反駁,「我不會永遠這麼狼狽的!」

  敏兒撫住心口,花顏儘是委屈,「我的意思是,假使你不小心弄傷了自己,我可以幫你和祖奶奶討藥嘛!」就會凶她,真氣人。

  尹宸秋艱困的、緩慢的站挺血痕淋淋的傷軀,刻意不看她抿咬櫻唇的可憐兮兮模樣,逕自拖著傷得過重,幾乎不能彎膝行走的右腿,背對著滿天皎皎星月朝南走。

  「你……你等等我。」敏兒急得彈跳起來,小碎步跟上,相距兩尺路,不敢貼得太近,怕又惹他不快,可是看見他幾步路走來已是滿臉蒼白,冷汗直淌,她又是焦亂,又是捨不得。

  他一臉痛苦,卻還是執意走回太虛殿?真傻,一身傷,回去哪兒,還不是又讓那些臭道士欺辱。

  「尹宸秋,你真的打算要再回那座破殿?」

  「我的事,不用你管。」行走的速度逐漸緩慢,他踽踽獨行,咬牙切齒,粗嗄的嗓音拒絕她關心的柔問。

  「可是……我們說好了,往後只要你一有空閒就會來找我,難道你說的話都不算數?」

  失落的輕聲抱怨成功的拖住一去不回首的瘦影,暫緩血跡斑斑的步履,斜搖晃動的昂藏身軀僵硬,驀地側過身子,痛恨自己為何在昏迷之際管不住一張嘴,信口許諾。

  他陰沉的橫睨著她,良久,鬆脫咬緊的齒根,百般不情願的開口,「我說過的話絕對算數,答應你的承諾也一定會做到。」

  「真的?!你沒誑我吧?」

  「沒有。」他憤怒的瞪大眼,回得又硬又澀。

  輕盈玲瓏的倩影欣喜的靠近他,伸出纖白食指,遙比天邊皓月,稚氣未脫的笑說:「那你要向王母娘娘起誓,讓她給我當證人。」

  他捺著性子,茫然無焦距的仰望繁星,吟唱一般喃喃,「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答應你……

  無心的承諾,從僻冷陡峭的融霜雪峰一路順隨風聲吹落拆散,斷斷續續的陰鬱音節支離破碎,拼不完全,彷彿是一首悼念著什麼的哀傷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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