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要他怎麼說?
換成以前在楊府,他恐怕會毫不猶豫的點頭說:是!——因為府中嚴謹的主僕關係,只允許他把她視為主子,一個脾氣古怪又刁鑽的主子,此外他根本不敢有多餘的妄念。
但現在他們既不在楊府,且他所看到的也不再只是過去以「主子」一面示人的她。
起初他還以為她會像過去在府中一樣,挑剔著非好床不睡、非珍饌不食、非好衣不穿,沿途替他找麻煩。可是一天、兩天過去,「大小姐」的那一面非但沒有出現,反而他卻看到了「楊雲」所展露的韌性與毅力。哪怕一天趕路十幾里,有時得夜宿山頭,三、五天沒水可盥洗,她都不曾喊過一聲苦。
同樣一趟旅途,自己五年前也曾獨自走過,當時只以一心一意要盡快抵達目的地的意念在前進,根本不曾欣賞過沿途風光或細細品味當地人情。
這一回,他知道了在某河邊的小鎮上,有家酒館能作出天下一品的羊肉乾;哪一個城裡又熱中於「雙陸戲」,城裡人為了看戲連店都不開;還有,在某座野山的溪谷中,長著前所未見的大片野山蕉,滋味香甜。
這些都是拜她所賜,是大小姐那一雙無時無刻都能挖掘出新奇事物的眼眸,令他有這一段引人入勝的新鮮旅途,並永生難忘。
她是「麻煩」嗎?
點頭會是昧著良心的行為;不點頭則會是自尋煩惱的開端。是或不是,他都無法作選擇。
「算了,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必為難,只要我從你面前消失,一切就都解決了。」按著桌面,雩雲起身要走。
情急之下,武明拉住她的手腕,很自然地雩雲的身子往後栽去,恰好倒在他的懷中。
「啊……」
「小心!」
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武明攬住她的腰……撲鼻而來的是她清新的花香味,纖細的腰在他的雙掌環繞下還有空隙,這般柔軟的身子是他從未擁抱過的……當武明意識到自己竟對她起了慾念的同時,他趕忙鬆開手。
「哇!」
雩雲失去依靠,往後跌坐在地上。
「抱歉!抱歉!」
笨手笨腳的武明才要上前去攙扶她,卻有人搶在他之前,先伸手給雩雲說:「來,我幫你。」
那是一名身著胡袍,戴著氈帽的陌生男子。濃眉大眼,鼻樑高挺,相貌堂堂的這名男子,看樣子應該是來自西域的夏國,卻說著滿口字正腔圓的漢語,讓武明直覺地起了戒心。
「謝謝。」雩雲故意接受陌生男子的幫助,好氣一氣那個呆頭鵝。
「哪裡,你沒有受傷吧?」對方朝她微笑。
咦?這傢伙把我的手握得這麼緊做什麼?雩雲皺著眉,暗暗使勁,但對方反而握得更緊了。
「真令人訝異,想不到一個少年的手腕會這麼細,手掌嫩得有如豆腐。」陌生男人說道。
聞言,雩雲脹紅了臉。「我手嫩不嫩,關你啥事?放開!」
「哈哈哈,有意思,以為你相貌跟個小姑娘似的,想不到脾氣還挺大的?」男子以饒富興味、接近無禮的目光打量著「他」。
「請你放開他!」
從震驚中回神的武明,迅速插入兩人之中,並往對方的手腕上施壓,當下那人放開了雩雲的手,把注意力轉到武明的身上。
「好強的力道。」陌生男人揉揉自己手腕,咧嘴一笑。「你是哪兒出身的?現在在幹什麼差?想不想找份能發揮你這蠻力的工?」
「大爺,他可是中原人。」在陌生男人兩側的幾名跟班之一,以西夏話說道。
「有什麼關係,擇才善用不是老頭一天到晚掛在嘴邊不放的嗎?碰到人才,管他是哪裡人,橫豎是有錢好辦事。」陌生男人無所謂地一聳肩。
武明過去長年駐紮在此,西夏話也懂一些,於是他開口說:「多謝你的抬舉,但這兒是中原的土地,兩位若不想引起糾紛,請盡速離開此城。」
「你會說我們的話?」陌生男人更訝異了。
「一點點。還比不上你說漢語來得精通。」武明淡淡地回道。
男人的目光一轉為犀利,可是迅速地又以吊兒郎當的態度掩飾說:「真可惜,難得讓我看上一個人才呢!好吧,我會記住你的,大塊頭。改日如果不幸在什麼地方遇見了,你就多少手下留情吧!」
「只要你別擅闖我中原土地,我也沒理由對你動粗。」武明聽他的口氣,大概猜得出對方恐怕是夏國的權貴。畢竟有法子通過邊境,還大搖大擺的、毫不畏縮的,絕不可能是無名的販夫走卒。
「哈哈哈,你的勸告我會放在心上的。」側過頭,地伸手摸摸雩雲的腦袋說:「小哥,你也一樣,要是厭倦了中原,不妨來我大夏逛逛,為了你,我身邊將永遠缺一名可愛的小廝來疼。」
啪地打開他的手,雩雲躲到武明身後,吐舌說:「誰要你疼啊?臭夏人,快滾吧!」
「哈哈哈,你生起氣來紅嘟嘟的臉更可愛了。你該慶幸現在身邊有這個大個兒保護,要不我一定把你擄回家去,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被人疼到骨子裡的滋味,哈哈哈。」
咿!做個大大的鬼臉,雩雲覺得這男人真下流,自己明明身穿男裝,他卻一臉不想放過她似的,淨用無禮的眼光盯著她。哼,這種禽獸果然只有夏國才會有!現在她真是等不及要上戰場,殺他一、兩個夏國兵出氣了。
一等那群夏人走遠,武明立刻回頭握著雩雲的肩膀說:「您不要緊吧?大小姐。」
「我沒事,不過被那個臭傢伙握過了手,現在覺得一陣噁心,巴下得快快洗去夏國人的臭味。」雩雲扭頭說:「走吧,我們快去屠哥的家,我要借他的水一用。」
「那麼……您不打算打道回府?」
武明一則以憂,一則……不知自己到底喜從何來?但也不能否認他有幾分高興。或許是一想到要在此和她分別的話,這五年來被她折騰慣了,往後的日子必定會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麼「沒有她」而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