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對人示弱,也彷彿這世上沒有令他害怕的事,唯有過去的夢魘,那是他極力想要擺脫遺忘的不堪記憶。
而現在他真正害怕的,卻是她對他的觀感。
即使確認她對自己的情感無偽,他仍無法確定若告知她自己黑暗的過去後,她會有什麼反應,只是既然決定跟她真誠交往,他便不能再對她有所隱藏。
「如果我不想要你,怎麼會輕易放棄去紐約跟你回來?如果我不想要你,現在為何會甘願躺在你懷裡?難不成我真的只對你的身體抗拒不了?」她因他的話而略表不滿,佯怒地掄起粉拳捶打他堅硬的胸膛。她可不是只要他強健身體的欲女。
他拉起她的粉拳,大掌將之包覆,啞聲開口,「如果……我是殺人犯的兒子,你也不在乎?」話一脫口,他心緊窒了下,擔心她下一瞬的反應。
聞言,她驚詫了下,抬首望著他。
「怕我?」他勉強牽動了下唇角,用一絲笑意掩飾心底的惶惶不安。
「不。」她搖搖頭,對他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你心裡的傻,我想要分擔你的痛。」她聲音溫柔,眼神真摯,欣慰他終於願意向她傾吐心中那灰暗的秘密。
他喉頭滾動了下,尚未開口陳述已被她所感動。
此刻他知道了,無論他說出什麼,她都不可能嫌棄他、對他有一分排拒,因為,她是真真切切無條件愛著他的人,她會赦免他的過錯、包容他一切罪行。
於是他緩緩向她述說過往,毫無保留地,全都傾吐。
聽完,她已是淚流滿面,為他心疼難過不已。
「磊……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想保護媽媽……」她聲音哽咽,為他攬在自己身上的沉動罪責非常不忍。
「如果……我當時不反抗他,也許不會激起他更可怕的暴行,不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提及那深埋心底多年的記憶,一幕幕血腥驚駭的畫面再次清楚映入腦海,令他神情無比痛苦。
「磊,不是你的錯。」她再一次強調,雙手溫柔地撫著他痛苦的臉龐。「你其實知道,那種情況下絕非躲過一次就能安然無事,只要你父親持續拖暴,你母親無法逃離那環境,悲劇終有一日還是會發生。
「你會自責是因為當時的你仍沒有足夠能力保護母親,無法帶她離開那個家,沒有求援的管道能尋求庇護……但你不該將母親的死歸咎在自己身上,那自我苛責的罪名,太重也太過了。你同樣是受害者啊!」她神情憂威地勸慰,要他鬆開那道緊箍自己心的荊棘枷鎖。
「我曾是無助承受暴力的受害者,卻在不知不覺中也染上他的暴戾……當時,我真的恨不得能殺了他。」回想那情景,他仍難掩激動情緒,心裡痛楚不堪。
即使父親已病逝多年,他始終無法原諒對方的罪行,也一直把母親的死怪罪在自己身上,這雙重的痛苦折磨緊箍著他的心,令他活在沉重又黑暗的內心世界中,可她的話宛如一道溫暖光線,照射進了他幽黑的心湖,輕輕覺動那灘久未流動的死水。
「你不會的,磊。」她立即否認他的可怕臆度。「你過去會跟人打架,是因年少的血氣方剛,後來不是就沒再發生了?」她曾聽團員提及他年少時的火爆行徑,還笑誇他是打架高手,不過後來他收斂了,也自製了。
在他邀團員共組X樂團後,即使曾有幾次面對別人蓄意挑釁,他也隱忍著沒有動手,之後亦不曾再跟人打過架。
「雖然你偶爾脾氣還是不好,卻沒再打架傷害人;你仍會喝酒,但不會真的醉到被酒精所掌控。磊,你絕不會像你父親因酗酒就嚴重失控,更不可能會出手傷害女人。」她說得篤定。
這幾年,她見識過他數次火爆的脾氣,可她從不曾對他畏懼,因為她知道他不是會傷害弱者、傷害女人的男人。
「我曾出手打過女人……」他神情愧疚地望著她,提醒她自己前一刻提起的不堪過往。
那唯一一次衝動下對女人出手的回憶,比起他曾跟男人幹架,相互打得鼻青臉腫的無數次經歷,更令他耿耿於懷,懊悔非常。
第10章(2)
「那不一樣。」她為他辯解道:「當時的情況,確實是讓人難以容忍。」
前一刻聽他提及年少時曾有一段不堪的交往經驗,即使他當時出手的行為確實失當,她卻不免為他那時承受的羞辱感到氣憤難平,也明白因那事件讓年少的他大受打擊,之後才會有一段漫長荒唐的糜爛生活。
她雖嚴厲斥責對女人動手的男人,卻也認為當時他的舉動情有可原,何況,他為此一直後悔且內疚於心,已有十足悔改的誠意。
而那件事令他害怕自己會步上父親的後塵,怕自己會再次對女人動粗,因此才不願跟女人交往,寧可遊戲人間,這也讓她十分不捨。
「你不是慣犯。」她強調,相信他沒有對女人使用暴力的傾向。「你也一直警省自己,沒再跟人打架了,不是嗎?」現在即便他暴怒,也只會砸物品發洩,已有許多年不曾再對男人拳頭相向,更沒對女性動過粗。
「我害你受傷--」他眉心一寧,神情難掩更深的愧意。
「那不一樣。」她以手遮擋他的嘴,阻斷他的話,不許他再為那件意外自責。
「對我而言是一樣的,我不能原諒自己。」被她手遮擋的嘴仍開口愧疚地譴責著自己害她受傷,他一直無法原諒自己的惡行,那也是他不敢再和她在一起的主因。
他一雙眼瞅著她左額上那道疤,雖已淡逝許多,仍是隱隱可見。
他抬手,以食指指腹撫著那細細疤痕,心口仍覺疼楚。
「不會留疤的,都快看不見了。」她一雙手改而握住擱在她眼前的手臂,是他對這起意外太小題大作了。「磊……我更在意的是你心裡的傷,讓我陪你一起治癒好嗎?」她柔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