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目光落在乾涸的游泳池時,她驀地憶起當年那場糗極了的溺水意外,熱得暈眩的眸子不禁浮起迷惘。她緩緩踱至池畔,蹲下身來探出手在空蕩蕩的池中揮舞,彷彿撥弄著無形的水花。
「你不會是想再來一次溺水意外吧?」
猝然聽見熟悉而嘲謔的嗓音,垂眺著馬賽克鋪磚的晶眸瞠圓,渙散的心緒悚然一悸,她飛快地轉身看去,只見到一道修長的人影。
陽光落在她臉上,讓她幾乎睜不開眼,更遑論看清楚這個忽然出現的人是啥模樣。
「你誰啊你!」她反射性的舉臂遮陽,考慮著該不該一腳踹斷這傢伙的腿,誰曉得忽然從空屋裡冒出來的會不會是什麼變態!
醇厚的笑聲傳來,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欺近,優雅的彎身與狂皺眉心的她齊視,彷彿自朦朧的記憶躍出一張美麗的臉龐,此刻真實的映上她極度錯愕的瞳中。
輕輕佻起的凌揚褐眉,琥珀似的雙眸鑲在深雋的眼眶中,如璀璨的星辰般遙不可及……
這張臉……怎麼可能!
由於震驚過度,陶水沁惶惑的下意識向後退,全然忘卻身後是沒有水的游泳池,接著腰椎一閃,重心往後墜。
一雙硬實的臂膀迅速張成防護網,橫腰撈起了瞬間嚇僵的軟馥身軀,另一手緊扣皓腕,將她連人帶魂一併扯進胸膛,姿勢不怎麼浪漫,她秀挺的鼻子直接撞上他胸膛,擠壓成朝天豬鼻,痛得她雙眼泛淚。
「喂喂喂,你救人是這樣救的嗎?」好痛!幸好她的鼻樑骨不是墊的,不然肯定要整組撤換重做。
「這一次,你看清楚是誰救了你。」
這句嘲笑的話語異常刺耳,陶水沁胸口霎時悶悶脹痛,倉皇的伸拳頂開眼前這堵鐵壁,一併看清楚對方噙著笑的臉龐。
那晚過分曖昧迷離的氛圍再度縈繞,如無形的絲線纏縛,她近乎呆愣地看著從記憶裡陰鬱地退離又華麗登場的傢伙──伊末爾。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你。」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口吻,眸光緩慢地流動,最終凝結在她被迷惑困住的眼中。
因為你。好深的意涵,彷彿是個穿梭時空的千年旅人終於尋著能夠從此駐留的理由,頻頻悸顫的心陡然緊縮,她覺得這種踩不到底的徬徨感真是去他的糟糕透頂!
這句話她問錯了對象,應該拿來自問才對,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放手。」陶水沁瞪著他還攔在她腰上的胳臂,覺得自己著實狼狽。「大白天的幹嘛嚇人?」
「我一直站在這裡,是你想得太入神沒有發現。」長腿站直,伊末爾如願退出了她的警戒範圍,稍稍卸除了龐大的壓迫感。
陶水沁暗暗瞟了一眼乾涸的游泳池,這個坑肯定跟她有仇,十年前想淹死她,十年後想摔死她,真懷疑會不會是史蒂芬金筆下那幢妖魅迷離,擁有自我意志的RoseRed移魂來此。
「水沁……」似曾相識的沙啞輕喚響起。
她驀然回魂,直直退離池邊,含糊著聲音道:「你……」她有太多的謎團待解,有太多的話想問,卻在接觸到他那雙隱藏著太多秘密的深眸之後,全咽成了一口喘息吞入肚裡。
金色的逆光中,她瞇緊雙眼,仔細端詳起連續兩次把她困進驚悚片劇情裡的可惡傢伙。
他就站在幾公尺之外,一件海藍色亞麻針織衫延展成第二層肌膚,覆著寬闊的胸肩,優雅的姿態有著渾然天成的高貴疏離感,蘊含著一種靜態的美,卻像只收起尖爪的美獸──裝模作樣,哼!
「那、那天……在車上,你為什麼不承認你就是伊末爾?」陶水沁忍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對峙氛圍,故作冷靜地問。
「第一眼。」他用深邃的眼神刺穿她發顫的心。「在第一眼的時候我就認出了你。」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把我當猴子耍!」偽裝完全被他犀利的目光拆卸,她氣急敗壞,咬牙切齒,滿腹的惱火徹底炸開。
「因為我在等待。」
「等什麼?」等王子變青蛙還是公主變豬頭!
「等你認出我,等你終於看清盤旋在你心中的人是我,等你不再逃避我的追逐,等你弄清楚自己想要的人是我,伊末爾。」
陶水沁嚥下極深的悸動,胸脯因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們已經不是幼稚無知的青少年,你不要再玩文字遊戲,我沒那種閒工夫陪你玩,也不想再讓你把我耍得團團轉!」
一隻豢養在文明都市的獸,也許已披上目眩神迷的漂亮人皮,也許懂得如何巧心謀取,知道該呈現什麼樣的面貌迷惑眾人,但絕不可能忘記嗜血獵殺的本性,一個失神,他很可能已擒住對方的脖子狠狠一咬,絲毫不給人任何喘息的餘地。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別假裝聽不懂。」伊末爾微笑著抬眸,銳眸緊鎖,像玫瑰上的鮮綠荊棘,美麗又刺人。
「你莫名其妙,神經病!別以為你有辦法從輪椅上站起來就很了不起,我才懶得理你!」
心沒來由的一慌,陶水沁乾脆甩頭走人,大步踩過滿地鮮艷斑斕的鳳凰花,就像當年他離開的前一夜,她也曾經這樣倉皇失措的逃離他荒謬的告白。
白日夢、打瞌睡時、夜晚酣眠的美夢中,那些一而再、再而三旋繞的告白畫面,總是不由自主令她心顫,時常偷偷揣測伊末爾長大後模樣的窘躁難安,偶爾墜入假想情境的曖昧氛圍,伴著她度過了這些年。
腦中時常無意識的掠過關於兩人短暫相處時的片段,寥寥可數的談話內容、四目相接的次數,經常驟然浮現眼前。
但她卻是下意識地刻意遺忘兩人最後一次的小衝突,也許是濃重的罪惡感作祟,又或者是,她不願回想起關於伊末爾的黑暗面。
陶水沁從沒確實計算過她對他的懷念與惦記有多深、多重,直到這一刻才清楚的驚覺,原來,在她刻意封鎖的潛意識裡,一直積存著對伊末爾莫名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