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隨便大小便?」陶水沁替陸爸作了總結,轉開頭撇清關係的陸其剛則噗哧悶笑,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准插嘴,你們兩個把信燒完才准進屋。」號稱冷面悍將的陸爸撣去主子腿上的紅扶桑,指揮兩個大頭兵完成使命。
陶水沁努努粉唇,無聲地扮鬼臉。
那青春可愛的俏模樣全落進一雙乾淨的琥珀色眸中。坐在輪椅上的美少男宛若陶塑的天使,聖潔白俊,夢幻不可方物。
他雙手交疊安放雙腿上,熨得硬挺的襯衫,黑軟呢長褲,肩披鐵灰色軍裝款式的夾克,遮擋料峭的春風。
他,伊末爾,是這片樂園的主宰者。
「你沒事吧?」
「你、你跟我說話?」陶水沁撇首,誠惶誠恐地叩迎伊家主子。
「你們在燒什麼?」伊末爾仰起雪白的臉,笑如煦陽。
「燒……」話溜到嘴邊又縮回纖喉,陶水沁撫著被戳成蜂窩的後腦勺,弄清楚究竟是誰襲擊她。
「還不快過來幫忙,不是吵著要喝東西嗎?」陸其剛打斷她與美少男攀談,扯過馬尾企圖將她拖回爐邊。
「喂喂喂,你這是虐待工讀生,不符合勞基法──陸其剛你找死啊!」陶水沁喳呼著,百褶裙下的兩雙腿只能被動地向後退,退出木棧道、退離仍仰著臉微笑的伊末爾。
輪椅上的少年,目送兩小無猜玩鬧不休的青春翦影離去,笑容漸失,玻璃珠般的雙眸浮上一層陰鬱。
他的目光始終鎖視著沐浴在陽光下的開朗少女,以一種超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深沉渴望、超乎尋常的專注,認真看著她。
嘰一聲,變速淑女腳踏車來個大甩尾之後切入獨巷,陶水沁吹著口哨,晃著馬尾,以漂亮的騎姿一直線飆進寬敞的雕花鐵門。
第N次來到伊家,第N次仰頭欣賞坐落於此的華麗城堡,從她十二歲之後,伊家一直是她跟陸其剛的遊樂場。
軍官退役的陸爸在喪妻不久後接受了伊家的聘請,攜著年幼的獨子住進來,擔任伊家的總管一職。
身為陸其剛的死黨,陶水沁連帶一塊兒受惠,跟著伊家的大小總管──陸家父子在這兒吃香喝辣,撈了不少好處。
伊家大得像座花園迷宮,處處繽紛斑斕,永遠有變不完的新花樣。
可是,住在這兒姓伊的人只有一位,萬年不變的一位,如謎般神秘的一位──
伊末爾。
「小沁,你遲到了,最好快一點,十分鐘之後我爸就要出門接人了。」陸其剛揮著手,招呼正躍下淑女腳踏車的少女。
「喔。」陶水沁心不在焉的漫應著來自三樓露台的提醒,牽著車繞過鵝卵石小徑,走進車棚裡。
今天是週日,虔誠的伊末爾固定上教堂,距離伊家最近的教堂約莫二十分鐘車程,陸爸會在伊末爾結束禮拜之後出門接人,也就是說,她和陸其剛有四十多分鐘的時間將寬敞的游泳池清掃乾淨。
短短一個星期的春假,她接了大大小小的打雜工作,賺取微薄的福利。
例如︰享用免費的精緻三餐、伊少爺吃不完塞在冰箱裡的高級甜點、偶爾坐坐伊家的名車狐假虎威,嘗嘗高不可攀的滋味是如何……諸如此類。
陶水沁蹙著眉頭,粉嫩的小嘴時張時合,唸唸有詞地默背著英文詞組,率性的停妥腳踏車,踩著熟稔的步伐繞過車棚,推開通往後屋的落地窗門,然後打開冰箱,取出冷飲,順便瞧瞧有什麼稀奇的美食能覬覦。
「噓,安靜一點。」
娉姿驀然一震,皺著臉回頭,看見輪椅上那張醒目的蒼白臉龐,正大剌剌偷喝人家冷飲的陶水沁尷尬地閉上嘴,偷偷將瓶裝飲料放回冰箱裡,末了曲膝踢上冰箱門,裝作若無其事。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陶水沁納悶地來回梭巡。該不會是陸其剛這小子弄錯了時間,故意害她出糗吧?
「別出聲。」伊末爾看穿她啟唇預備喚人來的意圖,身體的反應快過雙手,來不及轉動雙輪,差點連人帶椅倒在地上。
陶水沁單膝滑壘敞開,兩臂成功接殺,孱弱如蝶翼的秀美少男就這麼枕進她的肩窩。
少女的芬芳衝擊著他從未有人進駐的一方禁地。薄荷糖的氣味,淡淡地從鼻尖鑽入肺葉,滲進胸口最深處,引發悸動,卻在掩睫的剎那好好地藏起。他不欲人知的渴望是不能被窺知的秘密。
「拜託你嘛幫幫忙。」心思不夠細膩的少女大口喘著氣,小心翼翼地拉開伊末爾。「別替我找麻煩好不好?要是你有個什麼小意外,陸爸肯定會用掛在他房裡的那把獵槍轟開我的腦袋。」
「抱歉。」伊末爾被動地讓她按回輪椅裡,揚起一抹虛弱的歉笑。
陶水沁順手取過毛巾架上洗淨的綿毯掩好輪椅上的雙腿。從小看陸爸照顧伊家主子到大,她該會的都會,不該會的也全看得滾瓜爛熟,伊家主子身虛體寒,特別是季節交替時分,吸口冷風都可能躺進加護病房,她可是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她納悶地抬頭問:「為什麼不讓我教陸爸過來?你該不會是自己搭出租車回來的吧?」
印象裡,除非陸爸真的無暇分身,才會讓熟識的車行接送伊末爾,但次數少之又少。默等片刻,伊末爾緩緩地沉頷,證實了她的猜測。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不希望誰來打擾。」伊末爾如此道。
「喔。」
「等等。」伊末爾喊住準備起身閃人的少女,見她一臉納悶,他牽動嘴角,似笑非笑的說:「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伊家主子親口頒下這道聖旨,陶水沁不禁傻眼,「我?你不是想獨自靜靜?」
忽然間,她彷彿縱身投入某個世界名著的情節中,突兀地配合演出。
伊末爾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小王子,也像是聖經故事裡的天使。
一頭棕褐髮色,大如核桃的眼鑲在瘦削的臉上,總是睜得清亮,孤峭的鼻樑阻隔了每一雙企圖窺探他雙眸秘密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