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略帶挑釁的目光似乎在訴說,除了這樣,你還能把我怎麼樣?渾忘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兩人倒不似床塌上的男女,仿如戰場之上捉對廝鬥的敵我雙方。
這難道不是人世間最親密的關係嗎?彼此肌膚相觸,然而心是遙遠的,敵對的,不可捉摸的……
她心中生起刻骨恨意。
天快亮的時候,趙文聽到房門吱呀一聲響,接著便看到顏慕林衣衫整齊的從房內出來。
這一夜他坐在外面,雖然不曾親見房內光景,但王爺龍虎精神,居然折騰了大半夜,才聽得消停了下來,他剛坐著打了個盹兒,這位顏大人便從房內冒了出來,想來定然連眼也未曾闔一下。
身為睿王府的管家,他覺得很是愧悔,既無能阻止王爺的行為,又怕這位御史不是個善茬子,再招來什麼不好聽的話,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顏大人,今日休朝,怎的不再多睡會兒?」
話一出口他便知道錯了。
那少年一雙清冷的眸子睇過來,滿是自嘲之色,「有勞了,能否帶我出府?」
睿王府佔地頗大,初次進來的人極容易迷路。
趙文偷偷朝正房偷瞄了幾眼,心中暗暗叫苦,王爺到底是要拿這位御史怎麼辦?是留是送總得有個准話吧?可是對著這少年搖搖欲墜的身姿,他還真說不出拒絕的話。
天大亮的時候,慕容重才從睡夢中醒來,伸手朝旁邊一摸,枕畔空空。
「來人吶。」
「王爺。」
「顏……」
「顏大人一早就回去了。」趙文倒是知情識趣,不等他再想好要問什麼,他已經自動稟報:「顏大人起得絕早,我本來還想讓人套了馬車送他回去,不過他堅持要自己走,只好讓他自己走了。」
慕容重怔怔瞧著帳頂繡著的一對鴛鴦,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文想起他親自送出去的少年,長衫大袖,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之上,搖搖欲墜的身影,脊樑卻挺得很直,寧折不彎似的,心中頓時擔憂不已。
第2章(1)
干元殿前,文臣武將位列兩班,建明帝獨坐高堂,龍目壓下來,注視著堂前白玉般的少年郎。
少年郎身著官服,玉華天成,面色蒼白,似大病一場,但言詞錚錚,「陛下,您一定要為微臣作主!睿王殿下胡作非為,將微臣擄去王府……欺辱臣下,臣死不足惜,但事關朝廷體面,睿王無法無天,求陛下懲治!」
朝堂之下眾臣交頭接耳,顏色各異。
建明帝頭疼得看著台下一臉笑意盎然的慕容重。
這個侄子自小就不省心,老睿王爺與他一母同胞,但是平生只好縱馬邊疆,性格粗豪,最不耐煩在朝堂上與文臣糾纏不清,將太子之位拱手讓人,甘願為臣,最終戰死邊疆,他對兄長極是敬服,因此對兄長遺留下來的這位侄子也很是疼愛。
慕容重倒是繼承了老王爺的勇謀過人,自小在太后身邊長大,比當今太子慕容夜還要得寵,最是個嬌縱紈褲、飛揚跋扈的性子,少人拘束。
細究起來,比起僅率兩萬騎兵擊潰北疆蠻夷十萬強兵來,強搶民女不過是無關大節的一件小事……
但這種話,怎麼也不能當著滿朝文武說出來……都察院那幫臣子都是硬骨頭,尤其這位顏慕林,更是剛正。
建文帝以目示意慕容重,要他自己想辦法解決。
「睿王,顏御史告你欺辱朝廷命官,你作何解釋?」
慕容重就站在太子慕容夜身後,一身紫蟒袍服更襯得他氣宇軒昂,只是當他出列站在當間,卻一本正經奏道:「陛下,可否容臣問顏御史幾個問題?」
在建明帝的示意之下,他轉過身來,對著顏慕林微微一笑,「敢問顏大人,本王那日與你回王府,你可是與本王共乘一騎?」
對面的人咬了咬唇,才答:「是,可是……」
慕容重豈容她解釋,又拋出第二個問題:「那本王可曾打你?可曾罵你?」
顏慕林呆了呆,一張雪白的臉漸漸漲紅,悲憤,可是當著滿堂同僚,又不能撒謊,只得又答:「沒有……」
「那本王可曾將你丟進私牢?」
「未曾……」
「本王可曾將你請進本王居處?」
「……」
慕容重心內竊笑,眼瞧著對面的人挺直的肩膀漸漸垮了下來,又砸下了最後一記重錘,「本王是不是還請你在王府歇息了一夜?」
那雙眼睛漸漸湧上屈辱的淚水,在眼眶內打轉,卻生生嚥了下去,如水洗過的明眸抬頭去看他,難言的悲憤與仇視,最後只化作顫抖的一個字,「是。」
她不再作任何辯解。
慕容重轉過身,面向建明帝行禮,「陛下,只因臣覺得,讓顏御史一直誤會臣行為偏悖,實在不太好,所以這才想著請顏御史去王府詳談,臣一未曾打二未曾罵,更何況顏御史與臣當夜相談甚歡,聯榻共話,天亮才離開王府,為臣實不知她這般所為,原因何在?」
建明帝只覺此事有著說不出的古怪,這侄子的性子他深為瞭解,但一時又猜不出箇中原因,瞧著顏慕林一臉委屈怨憤之色,不過既然人無事,也許不過是些微言語不合,倒不必深究到底,於是笑道:「定然是你在軍營裡待得久了,言語粗魯,惹得顏御史不快。」
他這話明著是指責慕容重出言無狀,可慕容重何等身份,就算衝撞,也是顏慕林衝撞慕容重,怎能說是慕容重衝撞了顏慕林呢?
顏慕林再年輕,也在朝堂之上混跡了三年,揣測這是帝王心中不悅,就算心中再憤恨萬分,又不能將真相公之於眾,只得強壓下胸腔裡那團烈火,硬是忍氣跪倒在地,「臣……臣……」
建明帝也知這少年清廉驕傲,不過點到為止。
散朝之後,文武群臣陸續走出干元殿,顏慕林慢吞吞落在最後,準備前往都察院,卻被個小太監攔住,「顏大人,太后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