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蕭老頭帶著他太太上餐館慶生。」不知已佇立多久的陰沉身影冷冷地陳述。
「所以他們也邀請了你?」噢,布利蕭先生真是偏心。
「當然不是。」
夏爾的臉色像風乾的裸麥麵包,又黑又硬,令人難以下嚥……目視才對。
這摸不著頭緒的回答把她弄糊塗了。「那你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件事?」是玩什麼猜謎遊戲嗎?
夏爾撇開怒目,壓抑著滿臉古怪的彆扭。
菲菲正臆測著他的怒意到底從何而來,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他拎在手中的一隻提袋。
提袋上印著她十分眼熟的圖案……咦,那不正是她最喜歡的麵包店嗎?難道夏爾他……
「這個。」菲菲怯怯地指著提袋,囁嚅著輕聲問:「這個是給我的?」
「不是。」繃得又硬又臭的俊美臉龐直接將她的雀躍冷處理。
「怎麼不是?」她乾脆湊近,拉開袋口親眼確認,果然在袋內看見她慣買的鮮蔬三明治以及裸麥麵包。
這種味道清淡的食物,夏爾一向摒除在他的覓食清單之外,莫非……
小臉快栽進提袋內的菲菲忽然仰首,看向神色僵冷的夏爾,不假思索的脫口問道:「你到過店裡找我?」
每每工作結束之後,熱情好客的布利蕭太太喜歡留她一塊兒用餐,久了,夏爾似乎也知道晚餐時間的小公寓肯定空洞寂寥,但是他從不曾刻意趕赴誰的約會,即使是那些成熟而佔有極高社會地位的「女性友人」亦然。
一對上那雙無辜的大眼,夏爾的嘴裡永遠藏不了話。「是布利蕭撥電話給皮耶,要他轉告我,有一隻遭人遺棄的笨松鼠已經快餓死。」
偏偏皮耶故意將話擱了三個多鐘頭,才轉告一整天埋首作畫的他,然後他該死的竟然對皮耶那群老傢伙發了一頓脾氣,但老傢伙們非但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失控情緒觸怒,反而大開香檳慶賀他終於從墮落地獄爬回人間。
老傢伙們會有這種反應並不奇怪,因為沒有人見過他真正動怒,他像是一縷華麗而空心的遊魂,流浪在紙醉金迷的物質世界,像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毫不在乎。
讓糜爛的物質生活徹底麻痺了這麼久,他生平頭一次的怒意是因她而起,第二次的自責惱怒,同樣是透過她間接而起。
「你生氣了?皮耶只是愛開玩笑而已,你不要對他生氣。」菲菲溫聲安撫,暗暗將手探進提袋裡摸索著。
生氣?是,他是在生氣沒有錯,更確切的說法是憤怒!
這股久久壓抑不下的怒意並非因皮耶而起,而是當他像一個飢餓過度奔進麵包店的瘋子,靠著印象火速搜括架上的麵包與三明治,再像颶風般奔向門扉緊鎖的訂製鋪──綜觀這毫無理智可言的憤怒,全是因為他腦海裡滿是她餓得發暈的模樣!
遍尋不著這只笨松鼠的蹤影,他才驀然想起,從未對誰敞開大門的私密公寓,已成了她獨佔的收容所……
夏爾打住思緒,瞥見她小心翼翼的摸索動作,索性提高袋子,化身為送來聖誕禮物的慈祥老公公,這模樣愚蠢得令他想一槍斃了自己,偏偏面對她的時候,剛強的意志總會作出脫序的判斷。
菲菲張口咬下鮮蔬三明治,嘴角輕柔的上揚,津津有味地吃著,不時偷覷著臉色古怪的陰沉俊臉。
「……你不餓嗎?」她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怯怯地問。
夏爾原本慍怒地看向提袋,鼻端傳來陣陣香氣,怒意霎時消散無蹤。他故作不悅的接過她遞來的麵包,拉過柚木椅凳,率性的落坐,優雅地吃著。
氣氛趨於緩和,兩人默默分享著麵包,偶爾隔空交會的目光,都在某人刻意裝酷的不屑冷哼中移開。
菲菲抿嘴傻笑,看著逐漸脫離暴風圈的少年一再將手探進漸空的提袋,不由得歎了口氣。
果真讓她猜中了,夏爾肯定是沉迷於作畫,忘了進食時間,往往是一瓶紅酒陪他熬過深夜,直到天明。
在她的印象裡,行蹤難尋的夏爾,時常保持清醒。當她醒時,他人已不在公寓;當她沉沉入睡時,他才攜著一身倦意歸來,有時甚至徹夜未歸。
兩人在共同的空間裡,過著互不相關的生活,彷彿彼此是對方生命裡的過客。
但是,許多的隱私秘密,卻在擦身錯肩之間積沙成塔。
那些關於外人無從窺探的,他真實的喜好,以及他作畫時的習慣與規矩,關於他不經意流露的點點滴滴,她都再清楚不過。
第7章(2)
「你在看什麼?」填飽了空胃的夏爾驀然回神,皺眉回瞟著那個直瞅著他發呆的小笨蛋。
「我在想,為什麼你都不用睡覺,難道你從不覺得累嗎?」她直率的問。
夏爾一愣,放任些許產生得突然且莫名的心虛湧入心窩,故意轉開視線不與她對焦,企圖淡化問題似的冷漠地回道:「胡扯什麼,我又不是機械,當然需要睡覺。」
「除了那回在皮耶那裡,我不曾看你真正睡著過。」
「因為我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睡覺。」他沒好氣甚至是有些煩躁地回道。
「那是什麼地方?」她不解的幽黑大眼裡充滿迷惑。
「你不會想知道的地方。」
「那會是什麼地方?」
兩人開始跌進了一場快問快答的狀況劇中。
「不是已經告訴你了?你不會想知道的地方!」
「你不說出來,又怎麼知道我不會想知道?」菲菲執起手背抹了抹沾滿碎屑的嘴唇,焦距始終定格在他浮躁的緊繃俊臉上,不曾挪移。
「你……」他差點忘了,這隻小動物天生具備固執的愚蠢本能,看似無害,實則迂迴進行著逼退他底限的柔軟戰術,真是夠了!「你想聽我回答什麼?」
「真心話。」這是她不肯放棄靠近他唯一的念頭。
「你要一個沒有真心的人說真心話?」夏爾扯開一抹虛偽的獰笑。「你不覺得這對我而言是一種苛求嗎?她們從來不跟我討真心話,因為她們很懂得遊戲的規則,從不打破規則下的那些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