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他必須先跟母親坦承自己自作主張的婚事。
若是她知曉他娶了方家千金,娶了害死自己丈夫的仇人之女,還不曉得會鬧得如何驚天動地呢!
雖然他有把握,最終仍會說服母親接受他的決定,但總是猶豫著不知該怎麼開這個口。
他只能轉開話題。
「媽,你最近晚上睡得怎樣?還是經常失眠嗎?」
「唉,還不就那樣,老毛病了。」韓媽媽歎氣。
「我上回請同學幫忙開的中藥方,你有熬來喝嗎?」
「有啊,效果挺不錯的,白天有精神多了。」
「那就好……」
隨口又跟母親哈拉幾句後,韓非找個借口掛電話,暫且算是解決了燃眉之急。但他很清楚,這件事他總有一天得面對。
他幽幽歎息,環顧屋內,如他所料,沒人在家。
今天早上他有一台手術,很早就出門了,替病人開完刀,他忽然覺得很疲倦,跟醫院請了假回家。
他其實不是想休息,只是莫名地想回家看看,明知她不可能在。
自從那天,方楚楚對他做出了那樣決絕的聲明,兩人之間的關係又更冷了,連禮貌的招呼都不打,就算在一個屋簷下相遇,也只當對方不存在。
想著,韓非忽地覺得口乾舌燥,他從客廳茶几上的果盤挑出一顆糖果,撕了包裝紙,塞進嘴裡。
他咬著糖果,在屋裡晃蕩,書房裡有幾本最新的醫學期刊他還沒看,但他就是不想看,胸臆焦躁著,定不下心。
不知不覺,他來到主臥房,房裡有她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深深嗅了口,隨手擺弄梳妝抬上的瓶瓶罐罐,打開抽屜,一格格地察看。
他並沒特別想找什麼,也不是想探究她的隱私,就只是……無聊而己,所以想摸摸屬於她的東西。
他在衣拒裡發現一個繫著緞帶的禮盒,好奇地打開來看。
裡面是一本古典封皮的手志、一本厚重的相簿,還有些零碎的小東西。
他首先翻閱相簿,一張張照片拍的都是醫院內的人事物——
射在白牆上從窗戶透進的陽光、躺在病床安眠的老人、在遊戲室裡吵鬧的兒童。
還有負責照顧她的幾個醫護人員,曾經一個個都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卻在無意間入了鏡,流露出專業的一面。
這些應該都是她自己拍的相片吧!他記得她在住院那段期間,整天拿著相機晃來晃去。
他繼續翻相簿,開始出現他的特寫,他穿著白袍巡房,他跟病人說話時,微微皺眉的表情,他唇間銜著棒棒糖,他從開刀房走出來時微倦的側影。
其中有一張最令他驚訝,竟然是他半躺在辦公室沙發上打吨的睡顏,她將他的眉宇拍得好純淨,帶點透明的孩子氣。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竟趁他午睡時溜進他辦公室,而他渾然未覺?
不只這張相片,每一張關於他的相片都是在他不注意時偷拍的,她彷彿時時刻刻看著他,不聲不響地守候著,只為了捕捉他每一個一閃即逝的表情。
整本相簿將近三分之二的照片,是以他為主角。
看著這一張張相片,韓非的心韻逐漸凌亂,他合上相本,拿起手志,翻了幾頁,很快便看出她在手志裡記著日常的點點滴滴,有時是一首詩,有時是讀書的感想,有時是看著窗外風景得到的感觸,有時是和別人的對話。
還有他。
她詳盡地記錄他每一天對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什麼時候把她氣得只想尖叫、什麼時候又令她心動得不可自抑。
她說,他是個壞蛋。
她說,在他面前自己總是慌得六神無主,但絕不能讓他知道。
她說,沒想到自己虛弱的心臟竟也能跳得那麼快、那麼強烈。
她說,暗戀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滋味,他隨口一句話都能刺傷她,隨便一個溫柔的舉動就讓她昏了頭。
她收集他吃過的糖果紙,一張一張壓得平整,像書籤一樣夾在手志裡。
她撿起他落下的襯衫鈕扣,悄悄珍藏。
她甚至把他寫壞的一張便條紙收起來,只因為上頭有他的字跡。
她……簡直像個笨蛋一樣!
韓非恍惚地坐在床沿,顫著雙手,捧著這個藏著秘密的紙盒。
如果真有什麼萬一,在我病房衣櫃裡的保險箱,那個盒子裡的東西是留給你的,密碼是我媽的忌日。
她在動換心手術前對他說的話,倏地在他腦海迴響。
這個盒子就是她當時說要留給他的那個盒子吧!這裡頭,鎖著她的秘密,她的愛情,她癡癡單戀的心。
這是她存在的證明,她將盒子留給他,就是希望他能記得她。
只要記著曾經有這麼一個女孩活著就好,記得這個女孩深深愛過他。
這是她面臨生死關頭時,唯一的願望……
一股酸澀剌痛著眸,韓非繃緊全身肌肉,一動也不動,唯有墨黑的眼潭閃著鄰鄰波光。
許久,許久,他倏地倒抽口氣,霍然起身衝到客廳,拿起擱在吧檯上的手機,撥通號碼——
「喂,是我,你在哪兒?」
「我沒必要告訴你,再、見!」
切斷線後,方楚楚沒好氣地瞪著手機。
「是誰打來的電話?」溫和的聲嗓在她身後揚起。
她震了震,回眸,望向朝她走來的秦光皓。
「沒事,只是打錯電話的詐騙集團。」
「詐騙集團?」秦光皓一愣。
方楚楚不想解釋,轉開話題。
「學長怎麼會來?你今天不是義務去幫忙一個朋友的婚禮當攝影師嗎?」
「你看看都兒點了?中午的喜宴早就結束了。」
「啊?」她怔了怔,瞥一眼手錶,己經下午四點多了。
「瞧我忙得都忘了時間!」她笑著自嘲。
「你這邊進行得怎樣?還順利嗎?」
「嗯,目前為止都OK。」
秦光皓頷首,環顧週遭。
這是間位於台北天母的藝廊,在文藝圈頗負盛名,負責管理的經理和秦光皓相熟,很爽快地出借二分之一的空間供他舉辦攝影個展。
為期兩個星期的展覽,他相當重視,親自揀選兩百幅相片,借重經理的專業眼光,共同挑選出其中一百張作品,然後分門別類,定出不同的展區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