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她病得連相機都拿不住了嗎?
方楚楚咬唇,胸臆橫梗一股熟悉的沈鬱,她刻意忽略不管,把玩著新買的昂貴相機,閒步晃悠,四處拍攝。
再怎麼花心思取景,她能拍的也就是這間醫院的建築、戶外的庭園,以及在這裡來來去去的病人和醫護人員。
她膩了!
將近一百天的日子,她被困在這間醫院裡,和照顧她的醫生與護士相看兩厭,好幾次想逃,卻都被盡忠職守的警衛擋下來。
「楚楚,你別任性了,你的心臟撐不住你這樣東奔西跑的。」老爸口口聲聲地勸她。「你就當幫爸一個忙,在醫院裡好好地住著,讓最專業的人隨時照顧你,好嗎?」
去年底,她瞞著老爸找了份工作,到公司上了幾天班,結果因為一個烏龍意外導致心臟病發作,老爸便像發了瘋似地震怒,親自替她收拾衣物,拎著她入住自家醫院的頭等病房。
從此,她失去了自由。
不對,其實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經失去自由了,由於這先天性的心疾,老爸嚴格限制她的出入,日日夜夜,她只能來往於家裡、學校、醫院,這寥寥可數的幾個地方。
她像被囚鎖在籠裡的金絲雀,小心翼翼地豢養著,食物和水都吃最好的,身上穿戴著各種稀有珍寶,牢籠也是用最純粹的黃金打造。
她是大小姐,是方家最受嬌寵的公主,她只有一個弱點。
不能飛。
別的鳥兒可以盡情翱翔,即便是一隻最平凡的麻雀,也能在電線桿上吱吱喳喳,就她不行。
她的人生,只能困在牢籠裡嗎?就這樣嗎?
每回腦海浮現起這般的念頭,方楚楚就覺得胸口透不過氣,好想對誰發脾氣,抒發這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挫折——讓全醫院的人都討厭她吧!如果這樣能讓老爸死心,答應她離開……
「大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一個護士發現她,驚訝地喊。
她蹙眉,冰冽的眸光射過去,對方立即不安地打個寒噤,半晌,才提起勇氣開口。
「等下……院長就要巡房了,大小姐還是快回病房吧。」
「我偏不回去!」她昂起下頷,甩甩秀髮,繼續扮演那個潑辣驕縱的富家千金。
「大小姐,你這樣院長會生氣……」
「讓他生氣好了,氣死最好。」她話說得涼薄。
護士倒抽一口氣。
她假裝沒看見那略帶厭惡的目光,逕自往走廊的另一頭走,這層樓是外科病房,每間房裡都住著不同的病人,上演各種悲歡離合。
「哎呀,楚楚,又來拍照嗎?」
喊她的人是一個老奶奶,七十多歲了,病痛不斷,是醫院的常客,不時便會來住幾天。
「進來坐啊!陪我聊聊天。」老了另一半幾年前就去世了,兒女們各忙各的,很少來探望她,她若不是獨自悶坐著,便是穿梭各間病房串門子。
方楚楚望進房裡,見她虛弱地靠坐在床上,便知她今日身體情況一定很糟,否則她不會甘願乖乖躺著的。
她走進去,倚在窗邊,百無聊賴似地擺弄著相機。
「本來想讓你拍張照的。」老奶奶笑道。「不過我今天這樣子,還是別拍好了,太醜了。」
「不會啊,你今天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她說著違心之論。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說謊了?」老奶奶揶揄,看著她的眼神漾著某種暖意。
她別過眸,目光流連於窗外。
她討厭住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得不面對一個個和她一樣生命危在旦夕的病人。
這般一日一日單調地數著將盡的歲月,真是悶得令人抓狂。
「心臟外科韓非醫生,心臟外科韓醫生,請馬上到院長室來。」牆上的廣播器驀地響起清脆的召喚。
方楚楚聽著,身子不禁一震。
第1章(2)
老奶奶察覺到了,乾癟的嘴唇微微一掀。「你還沒跟他說嗎?」
她怔忡地回眸。「什麼?」
「韓醫生啊!」老奶奶笑得慈眉善目。「你還沒跟他說喜歡他嗎?」
她一凜,瞪著老人家那恍若了然一切的表情,胸臆揪著某種不愉快。「呿!誰說我喜歡他了?」
「不喜歡他的話,為什麼每次提起他,你總要像只刺蝟呢?」
「那是因為……我討厭他!」
「你幹麼討厭自己的主治醫生?」
「因為他……狂妄、驕傲、自以為是!」她一連串地數落他的罪狀。「他憑什麼以為他每天板著一張死人臉,冷冷地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萬,然後每個病人見到他還要對他歌功頌德,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那是因為韓醫生真的救了他們。」老奶奶溫聲道。「他也救了我,我心臟裡這兩根支架就是他幫我裝的,要不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方楚楚啞然無語。
其實她討厭韓非並非因為他是個不夠格的醫生,相反的,他在這家醫院評價很好,醫術精湛,執刀技巧高明,大家都說他是台灣心臟外科界的超新星。
他對病人是冷淡了點,不像某些醫生會親切地跟病人閒聊,他從不說多餘的廢話,保持公事公辦的醫病關係。
但他的病人都很信賴他,眾人流傳耳語,只要由他執刀,就連踏進鬼門關的病人他都有本事跟閻羅王討價還價要回來!
這樣的醫生,有何可挑剔的呢?
可她就是想挑剔!這醫院裡人人都尊敬他,她偏偏要……與他唱反調。
「你喜歡韓醫生,幹麼不承認呢?」老奶奶言語慈藹,卻尖銳地刺痛她。
「我說了我不喜歡!」她倔強地咬牙。「奶奶你再胡說,我不理你嘍!我要先走了。」
「好好好,你別生氣,別走。奶奶整天躺在床上無聊死了,你陪我聊聊吧。」說著,老奶奶很識相地轉開話題,聊天聊地聊自家孫兒也聊她新買的相機。
方楚楚正對老人家展示相機的功能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床上,接著,一列白袍醫生浩浩蕩蕩地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