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諷刺的是,他也同樣看得見,然而因為他的身份之尊貴,他死過一遭又得復生的傳說令人驚畏,眾人反將他看作能與鬼神相通的一種神跡。
「那是因為我也看得見那些陰穢之物。」言下之意是他並非出於相信她,
而是因為親眼目睹。
「我明白……」她軟嫩的嗓子低了下去:「我三歲那年便被我娘扔下了,是奶娘不嫌棄我,將我扶養長大。奶娘是樂戶出身,我自然也跟著一起進了樂戶……原本倒還好,那些鬼怪不會這般猖獗,我沒被附過身,可這一回,那個妖物卻一直纏著我不放……」
那妖物是衝著她來。仲燁掩眸,心下瞭然。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那妖物要特地附我的身去……去……」
「你想問,為何那妖物要附你身來殺我?又接連殺害那些無辜的子民?」他忽而轉過身,與她正面相對。
她驀然一呆,毫無預警的對上那片光裸的胸膛,正要別開臉,不料卻看見那曾被她用匕首劃開、血淋淋的傷口,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疤。
她瞅著那疤,腦袋忽然一空,忍不住伸手去碰。
纖指碰著那傷疤的剎那,仲燁渾身一僵,眼前似有萬道黑影竄過,耳邊似有人在呼嘯或吟唱些什麼,那交錯混亂的聲響,幾欲貫穿他的耳。
「我錯手殺了她,她不該受這一劫,求你救她。」男子的嗓音低沉亦冷酷,彷彿來自互古之前。
「她魂魄俱滅,已然不存在於這天地之間,我雖是庇佑冥界的地藏菩薩,卻無這樣的神權,若要救她,唯有求佛祖開慈悲之心,為她養魂。」
仲燁猛地攫住了那隻小手,用力之緊,幾乎要擰碎了她,佟妍不禁痛喊出聲。
「好疼!」
這一聲痛呼嬌嬌嫩嫩,卻宛若石破天驚,震醒了仲燁,他瞇著眼回過神,方纔那兩人的交談聲,依稀猶在耳畔迴繞。
瞥見她痛得一雙秀眉蹙緊,他才鬆開了手,陰著張俊顏冷斥:「誰准你碰我的疤!」
「對不住……」她吶吶的垂首歉語,目光卻忍不住覷向他心口處的那道疤。
她當即微詫,方纔那疤有這麼大嗎?總覺得那疤……似乎擴散開來,這有可能嗎?
仲燁知道她還瞧著自己的疤,胸口莫名的發悶發燙,他微地發惱的轉過身,兀自扯下披在玉屏風上的衣物,不必他人伺候便自個兒穿戴好。
他的動作利落有力,毫不拖沓滯礙,繫上纏玉腰帶時,俊雅的眉眼低垂,當窗外的光線照射在那張刀鑿斧砌般的容貌上,只有絕美二字當可形容。
佟妍呆杵在那兒,怔怔看著,直到仲燁眸光冷冷的掃來,卻不是望向她發懵的小臉,而是她微微往前屈起的左膝。
「安墨。」仲燁忽而揚嗓。
「世子爺有何吩咐?!」守在外面內廳的安墨即刻回聲。
「去請醫官過來。」
安墨大驚,「世子爺受傷了?」莫不是昨夜被那個低賤的丫頭……
「不是我。總之,請醫官過來就是了。」仲燁淡淡的說。
「小的這就去辦。」安墨鬆了口氣,退出寢居之際,一張臉忽然微地泛紅。莫不是昨夜世子爺對那低賤的丫頭太過……將她弄傷了?
這個低賤的漢女,確實有幾分姿色,可應當沒這麼大的本事,將見過無數嬌艷絕色的世子爺迷成這般,莫非……那女子會妖術?
思及此,安墨抖了抖,想起佟妍與主子一樣皆能看見陰間之物,心下多了幾分忌憚,腳下飛快的退了出去。
「謝謝你……」佟妍自個兒也忘了這事,沒料到仲燁居然還惦記於心,她低著眉眼,略顯侷促的道著謝。
仲燁瞧著浮現在她兩頰的玫紅,胸口無端又是一陣悶疼。他只手輕按於胸,淡淡的嗯了一聲便邁開步伐走出去。
佟妍望著那道挺拔爽颯的身影,只覺心中有些什麼似也一同被他帶走,胸口燙著,震晃著,微微痛著。
她出身寒微低賤,從未有人心疼過她什麼,更別說這般對她好……即便他是別有目的,即便他心裡仍是瞧低她,可昨夜他為她上藥的那份仔細與溫柔,卻已深烙於她心底。
美目微微起霧,然後很快又沉黯下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仲燁絕不可能喜歡上她。
而他,也非是她能奢求貪戀的……
接下來的日子,佟妍就這麼被當成餌食、幌子,好生的養在仲燁的觀蓮居,原先對她甚是惡劣娼狂的奴僕下人,雖然仍是一派鄙夷輕賤,到底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仲燁雖未明著將她收房,可經由那些丫鬟婆子之口,王府裡上下眾人心知肚明,佟妍夜夜與仲燁同床共枕,還是那唯一上過世子爺床榻的女子,就連那先前被撥到世子爺房裡的洛荷,世子爺也從未碰過半次,可見此女在世子爺心中自有一番份量,眾人自然多了幾分顧忌。
那湍王妃心中雖是甚惱,卻怕又惹得兒子不快,便也憋著不敢發難,只暗中發話下去,讓那些嬤嬤每日親自盯著佟妍喝下避孕湯藥,以杜絕湍王府裡出了雜生子的醜事。
紛擾表面上看似沉靜了下去,日子也著實過得安逸太平,仲燁極有耐性的等著那妖物現身,一邊分神處理著近日來發生於臨川新城裡的樁樁命案。
眼下已來到漢人所謂的鬼門關,晨起醒來,仲燁便聞見了燒紙錢的氣味兒,他皺起了眉,心中頓生煩躁。「這個疤……是不是又變大了?」
從羞窘到侷促忐忑,夜夜與仲燁同榻而眠,日日幫他擦身,佟妍多少已習慣了他光裸著上身的模樣,膽量也越發養得大了,也敢直視他的胸膛。
仲燁本是皺眉斂眸,欲壓下心底那份不明的煩亂,聽見那軟糯的甜嗓,眉間的褶痕微淡,睜開眼順著她憂心注視的那方睞去。
心窩處的傷疤,本是猙獰的淡紫,近日來卻逐漸起了變化,色澤漸漸褪去,轉為淡粉,那新生的突起肉疤,似也逐漸擴散開來,成了足有半個巴掌大的半圓形。